此刻,看着丰琅洗脸上精彩纷呈的扭曲神情,况憬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不远处,从白塔内部涌出的各方势力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朝两人逼近,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里,如同闻到腐尸气息的秃鹫。
对此,哨兵神色依旧,只是平静地说道:
“抱歉,让您受伤了。后续任务,白塔方面或许会调换更合适的哨兵来——”
“呵……调换?”
听到这,丰琅洗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他如梦初醒般打断了况憬的话。
“你还真是会异想天开啊……”
向导惨白的脸庞因为疼痛沁出了大量细密的冷汗,却又在止不住的战栗中突然抬手,一把攥住了那头柔软的白发。
“听着——”他冰凉的指尖深深陷入况憬的发丝之中,迫使对方低下头来与自己对视。丰琅洗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没有谁能随意拿走我的东西……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白塔。”
令人意外的是,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况憬这次竟然出奇地钝感,他非但没有出手反击,反而十分顺从地俯下了身。
男人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丰琅洗冷硬发灰的脸颊,带来了一丝鲜活的暖意。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丰琅洗看见那双平静如水的黄金眼瞳中清晰地倒映出自己乖张扭曲的身影——与冷静自持的哨兵相比,自己活像一个可悲的、歇斯底里的疯子,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
但,丰琅洗还是心有不甘。
“况憬……”他奋力仰起头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撑着几欲合拢的眼皮阴恻恻地低声威胁道,“我劝你最好把白塔灌输的狗哨指令全都忘了,乖乖守在我身边,否则……你知道我有多疯。”
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丰琅洗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但他依然固执地重复呢喃着:
“要是敢擅离职守的话,等我醒了、就……我……”
话音未落,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向导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昏了过去。
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挂在况憬颈后,即像是某种无声的威胁,又像是在可怜巴巴地索要着一个承诺。
头顶的繁星在云雾间影影绰绰,湿润的泥地无声地吞食着黏稠的血泊,夜风中,有股诡谲迷离的香气密织成网,将哨兵悄然包裹。
在鼓点般的心跳声中,况憬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吐出一个字,宛如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说:“好。”
……
三日后。
白塔,静音室。
丰琅洗在意识回笼的瞬间就皱紧了眉头,脸上爬满了被打搅后的烦躁。
那些镶嵌在墙体里的白噪音系统正在发出不规律的“滴答”声,似乎是在拙劣地模仿落雨,却只能让他回想起鲜血四处喷溅的声响。
忍耐片刻之后,向导猛地睁开了双眼,他听见自己的后槽牙正磨得嘎吱作响。
房内种种刻意营造的静谧感非但没能安抚他紧绷的神经,反而让本就酸痛的太阳穴愈发突突直跳,一股莫名的火气在丰琅洗心中止不住地疯长。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已经是第三次“光临”静音室的他,现在只觉得这里的天花板都难看得令人作呕。
好烦……
看着头顶那些扭曲蠕动的恶心图案,丰琅洗一脸阴郁地想:果然,这个世界还是赶紧毁灭比较好——
“早。”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唤醒了丰琅洗陷在混沌中的神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有只温热的手稳稳托住了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将人从被褥中轻松扶起。
丰琅洗偏头望去,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明媚的晨光透过玻璃窗轻轻打在哨兵身上,将他刀刻斧凿般的轮廓描绘得异常柔和。
况憬逆光而立,几缕白皙的发丝自然地飘落在颈侧,在太阳的映射下近乎透明。贴身的黑色背心勾勒出下方精致的线条,饱满的肌肉随着呼吸在阴影中微微起伏,那身暖棕调的皮肤被日光晒得暖乎乎的,呈现出一种琥珀般的光泽。
此刻,他整个人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流心巧克力。
“……”
看着这一幕,丰琅洗的喉结不自觉地重重滚动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掌心灼热的温度正在透过布料缓缓渗进皮肤,哨兵常年握槍形成的粗粝纹路硌得他脊背隐隐发麻……
在向导直勾勾的注视下,况憬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他低垂着眼睫,耐心细致地调整好丰琅洗身后的靠垫,然后又将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递了过来。
“喝点水。”哨兵平静的声线骤然打破了室内略显奇怪的沉默,说完,他主动将杯子往前送了送。
玻璃杯沿贴上嘴唇的清凉触感让丰琅洗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抿了抿干涸的唇瓣。几道细小的裂痕顿时如红线般在皮肤上蜿蜒绽开,不一会儿便洇出了鲜红的血珠。
熟悉的甜腥味在唇齿间迅速蔓延,这让丰琅洗本能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说: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