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宁站在宴会厅花团锦簇的门厅,微微躬身,送走了这场订婚宴的最后一位客人。
长时间的站立让他浑身僵硬,笑意迎人久了连嘴角都开始抽搐。
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大多数人对他很是好奇,端着酒前来打招呼,他自然是全盘接收。
只是尽数下肚的各种酒让他头脑昏沉,忍受无数来宾阴阳怪气的问候的同时,还要竭力从中寻找让裴家可以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一晚上下来,理智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边缘。
不过酒只是一种导火索而已,核心的燃料是那些人表情和言语中的傲慢、不屑与窥探。
江蔚身上带着明晃晃的别的alpha标记过后的气息,喷再多香水也压不住,只怕过不了一天,裴昭宁“忍辱负重”的笑话便会在首都的上流社会传开。
经理正在吩咐工作人员拆掉宴会现场的布置,裴昭宁见了,便对他招了招手,声音疲惫:“账单算好了吗?”
经理的脸上挂上一副专业的模式化笑容,微微躬身:“算好了裴先生,一共是2235万元。”
“2......”裴昭宁听到数字之后立刻瞪大了眼睛,但还是极力控制了自己的音量,“我记得之前谈好的是500万,怎么一下子变了?”
经理嘴角的弧度没有一丝丝变化:“是呢,但晚上江蔚先生兴致高,开了两瓶杜多农。这是账单,您可以跟江先生确认一下。”
裴昭宁望着平板电脑上那个令人咋舌的数字,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几秒钟之后,他才松开紧咬着的牙关,将卡递给经理:“刷吧。”
经理却没有接。
等裴昭宁疑惑地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经理才慢慢解释道:“江先生已经付过了,所有的费用。”
裴昭宁刚才的怒气全都转为了愕然,接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羞辱感包围了他。
明明自己已经妥协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的脸皮踩到脚下,连一个小小的经理都敢蔑视他。
裴昭宁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有一些隐隐的怒气:“他人呢?”
“江先生让我跟您说一声,他跟他的朋友们包了游轮出海玩了,说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让您自便。”
裴昭宁的动作已经先于他的思考爆发了出来,他抄起桌上的一瓶残酒,狠狠地砸在主桌的香槟塔上,碎裂声划破了这个破败的夜晚。
但是这声音带来的寂静也就是一瞬间,之后,工作人员又开始忙手里的工作,嘈杂的声音又充满了整个空间。
他的愤怒就像一颗小小的砂砾投进大海里,很快就被淹没了。
裴昭宁眼睛通红地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凭借着模模糊糊的印象走到停车场。
尽管夜雨深浓,但好在车已经不多了,寥寥四五辆而已,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车,便坐在后排等司机过来。
几分钟后,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声落进了裴昭宁的耳中。
只是那声音有些奇怪,很细微,痛苦中还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断断续续却又绵延不绝,像是细细的一缕丝被编进了雨幕中。
裴昭宁缓缓睁开眼,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夜雨之中,几个车位之外的树下还停着一辆库里南,因为藏在树的阴影里,所以一时间没有被发觉。
那车的窗户是半开着的,一眼看过去,车内却有一截明晃晃的白,如皎月一般。
裴昭宁揉了揉自己的醉眼,定睛去看,才分辨出那是其实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那个人裸露在外的光洁脊背。
然后,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来,紧紧地贴住了那片微微颤抖的白。
那只手宽大,指节修长有力,露出来的半截衣袖一丝不苟,白衬衣的袖口还扣着,黑色西装的袖口有一颗钻石袖扣,正有频率地折射着冷色的光。
这样的雨夜中,所有的细节都被模糊掉了,只有那一方落入别人掌中的月色是能被看见的。
少顷,那人忽然身体后仰,像是到了极限一般,脊背绷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一只手搭在了半开的车窗上。
那手指紧紧地抓住车窗边缘,颤抖了几秒后骤然痉挛地伸直了手臂,紧紧地抓住了围栏边垂下来的玫瑰,一下子将花瓣都抓了下来。
那手悬在半空中,颤抖地蜷缩着手指。
然后,正装依旧一丝不苟的人上身前倾,脸紧紧地贴在怀中人的脖颈处。
几乎是一瞬间,怀中人搭在外面的手便无力地松开了,玫瑰花瓣掉落在地上,那手也软软地垂在了车窗边缘。
血珠拖着细长的红线,顺着怀中人的脖颈滑到脊背上。
凶残的alpha兰花香信息素,几乎以横扫一切的姿态,将那股本就极其微弱的omega沉香信息素压得一干二净。
几秒钟后,那个穿着正装的人终于抬起头,像是似有所感一般,转眼看了过来。
那双黑色的眸子幽深,掠过了一丝危险的光,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色,像是正在进食的大型野兽,正在逡巡自己的猎物与领地。
认出对方的一刹那裴昭宁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人竟然是原本早就离开的谢积玉。
首都人人都说谢积玉眼高于顶,身边从来都没有伴,连绯闻都难得一见。
而今天,在这所郊外庄园的停车场的车里,他竟然不顾场合,跟一个omege如此急色。
裴昭宁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无意中窥探到了谢积玉的一个秘密。
而谢积玉似乎也看到自己了。
于是裴昭宁连忙升起了车窗,看到自己的司机跑过来之后如蒙大赦,连忙让司机开车离开。
等几分钟后行驶到了主路上,他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忽然后知后觉到了什么。
订婚宴有严格的安保,如果没有邀请函,那个omega是不太可能忽然出现在这里的。
意思就是说,那个omega在今天的宾客名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