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裘在虎丘大会上中毒了?”
傅谊的眉毛抖了几抖,轻蔑道,“他不是一直吹嘘自己在江南混如鱼得水,很是逍遥自在?怎的这一下子就水土不服,变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陛下还是别说风凉话了,大理寺已因这事被闹得不得安生。信不信再过几日,朝堂上要求严查凶手的奏本马上就能把你这书案给淹了?”
宋徽猷没好气地说道。
“啧,不找地方官府,找大理寺作甚?你们大理寺不是只能复核地方案件,无权直接插手?那群崇正党找上大理寺,不会是别有用心吧……”
说到此处,傅谊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人死了没?没死的话,就让卢点雪自个儿去查查。她不是应天巡按嘛,这正好在她职责以内。”
“何裘倒是还有一口气……可坏就坏在,据富商林凡安所述供词,当时卢巡按中途离席并不在场,故而她无法排除嫌疑,直接参与查案。”
宋徽猷一脸为难。
“什么?她怎么又摊上事了?!”
傅谊大吃一惊,不由从椅子蹦起来,长叹一声,
“她这流年不利啊!刚出诏狱没多久,又接连碰上民变,这下又沦为嫌疑人,可如何是好。”
可下一刻,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狐疑道,
“怎么又是这个林凡安?他为何哪里都在?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所幸卢巡按在虎丘大会上仗义执言,现已彻底获得了江南士绅和崇正党的信任,得到不少对我们有用的消息。陛下勿忧,此次就算陛下不出面,也会有人来保她。”
“至于林凡安,沈指挥不是从苏州回来了?他或许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宋徽猷劝慰道。
然效果不佳,傅谊并未因此而宽心,反倒愈发头疼。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这虎丘大会还真是惹出不少事来。几日前那名进京为父伸冤,于公堂之上刺伤锦衣卫的原社学子,就是刚参与过虎丘大会的。哦,金陵那个《留都防乱公揭》他也有份儿。”
“可陛下不是还应允了他的请求,让刑部举行会审,让他与赵除佞之党羽对峙公堂?在他于大庭广众之下掏出铁锥,当场猛刺拒不认罪的锦衣卫等人,还硬拔了他们的胡须带到其父灵前焚烧祭奠后,您不是还称赞他为忠臣孤子?”【1】
“……那还不是赵除佞做得实在太过火了些,竟如此纵容手下人。”
说到这傅谊有些心虚。
眼神飘忽,显然是不想再提及这个话题。
他瞧了瞧宋徽猷,见对方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出口试探道:
“那不如,派你去苏州协助查案?”
“臣正有此意,”宋徽猷颔首以示赞同,“正好也能去那边探一探情况。如今的苏州实在是不太平,陛下所信赖的卢巡按怕是也自顾不暇了。”
“这倒是,”傅谊往椅子背后一倒,苦笑道,“收矿税不成,派遣心腹去江南查探消息却又屡屡受阻,我想有一番所为,为何就这般难?”
“那是因当今朝廷以崇正党为首的官僚团体把持朝纲。且民间又有与其同出一源的江南地主士绅逃逸赋税,大到中央的政策制定,小到州府的土地税收,首末两端沆瀣一气,以至朝廷税收愈发困难。如此,在边疆不稳的情况下,又不得已对全国平摊新增的税负。您被掣肘得无法改变既定的国策,是以无法冲破这一稳定的架构。”
“你可有解法破此僵局?”
“……微臣不知。”
宋徽猷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又思及方才都已说到这个份上,有些事,他也不得不谏言。
“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快快说来。”
“还请陛下召回各地矿监税使,取消矿税,万万不可再放任赵除佞之流胡作非为!苏州两次民变已是前车之鉴,民间自发而起的虎丘大会更是让舆情甚嚣尘上。为平民愤,还请陛下罢黜赵除佞!”
“……”
傅谊并未回应。
他不是听不出宋徽猷的言下之意。
他是个被崇正党架着走的傀儡,也确实是个没有什么能力的皇帝。
耍嘴皮子耍不过文官,想用宦官压制崇正党却又没先皇那样玩弄权术的手腕,反而弄巧成拙,让局势变得更糟。
与其说是赵除佞害死了大批忠臣良将,不如说是他一手促成的……
另一边,赵除佞的脸色同样也十分不好。
他前脚刚准备命人去好好教训一番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原社小子,结果后脚皇上就有意包庇此人。
陛下不仅不追究此人为何敢在刑部提审时藏铁锥于袖中,行刺锦衣卫,还赦免了那小子和他父亲的罪。
这让赵除佞异常恐惧。
皇上此举,莫不是已经对他有所不满,想要借此机会清算自己?
早知当初,他就应该将那个卢点雪除之而后快。
这样也不会有她屡屡闹事,公然在虎丘大会聚众讨伐自己的情形,以至他堂堂首席秉笔太监成为众矢之的,引得天下人愤恨。
现下锦衣卫又早已离开苏州,错失了杀她的最好时机,当真是令他如鲠在喉。
“九千岁可还是在恼恨那原社小子和应天巡按卢点雪?”
见赵除佞颇为烦躁地来回踱步,坐在一边的梁纲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出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