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皇城以北,狸奴下了车,抬头望着金光闪闪的“玄武门”三个大字,一时间挪不开眼。
樱娘向城门的守军通报一番,查验了身份,守卫们便放行了。
狸奴穿过长长的城门洞,早有数名宫人在此等候。
“女郎这边请。”她们向狸奴行过礼,便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带路。
狸奴见她们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稍稍放松些,便想与她们搭话。
樱娘用眼神制止了她。狸奴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只能干瞪眼。
皇城内守卫森严,道旁每隔不远便有军士带刀而立。穿过大通门便进入宫城,路上的宫女内侍来来往往,都低头不语,步履匆匆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狸奴暗自称奇,随领路的宫女三转两转,来到一座大殿前。
殿前的白玉阶下站着个褐袍内侍,见狸奴来了便笑道:“女郎请稍后,待奴婢进去通禀。”
狸奴点点头,仔细打量这大殿。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下,正中的匾额上写着“坤宁宫”三个大字,九间连廊气势宏阔,中间的棂花槅扇门大开着,内中却看不分明。
狸奴正张望着,那小内侍很快从门里出来,迎着狸奴道:“女郎,皇后有请。”
狸奴连忙整了整衣衫,跟着那内侍拾级而上,低头跨过高高的门槛,她似乎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狸奴忍住了没抬头,按照成肃之前叮嘱的规矩,一板一眼地向正前方行了个大礼。
“小娘子不必客气,起来罢,”袁皇后道,“看座。”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狸奴悄悄松了一口气。她退到近旁,刚一落座,便听到皇后温和的声音:“你且抬起头来。”
狸奴顺从地抬头,目光与袁皇后交织。袁皇后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气色红润了许多。她身着练色常服,妆容淡雅,神态雍容,端的是富贵气象。
狸奴望见她美目流转,其中竟流露出一丝犹疑。
袁皇后只一瞬间失神,旋即恢复如初,不急不徐地与狸奴拉起了家常。
关于皇后有可能问什么,成肃早已为狸奴参谋过,因此她虽然紧张,也算得上对答如流。
两人正说话间,偏殿内传来了孩童的奶音。袁皇后身旁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进去看情况。
“我听圣上提起,女郎在江陵可是护驾有功。”
狸奴的思绪被拉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承蒙今上和殿下挂怀,奴只是尽本分而已,岂敢谈什么功劳?”
袁皇后闻言,若有所思。这时偏殿的门被推开,乳母把孩子抱出来,那小不点便踉踉跄跄地奔向皇后。
“小心点。”袁皇后笑着将小公主揽到怀中,小公主只吃吃地喊着阿母。
“小殿下都已经会走路了啊。”狸奴不由得感慨,她初见小公主还是在襁褓之中,瘦瘦小小的一团。
“这孩子是承平七年生人,正赶上年末,圣上与我还在寻阳……”袁皇后提起往事,眉间萦绕着淡淡的哀愁,“如今她十五个月大了,蹦蹦跳跳比其他孩子都欢实,可还是不怎么会说话。”
狸奴歪头想了想,道:“讷于言而敏于行,小殿下有君子之风。”
袁皇后一愣,笑了笑:“你倒是会说话。”
她的目光在狸奴脸上流连,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孩子生来命苦,颠沛流离,见过的人都说她福薄。只有一个人夸赞她有福相,将来是儿孙满堂的命。我起初还不信,后来……果然如他所言,母女平安。”
狸奴知道这件事,当时刚离开巴陵,周士诚背叛了庾慎终,以收集散卒为由下船,护送袁皇后母女回到了金陵。
袁皇后依旧紧盯着狸奴,缓缓道:“我那时想,若能再见到那人,定要向他好好道声谢。”
狸奴稍稍红了脸,道:“皇后与公主天命所系,自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袁皇后抱起小公主,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小娘子大名唤作之染?”
“是,奴成之染。”
“悟色身无染,观空事不生(1),”皇后称赞道,“好名字。”
“殿下抬爱了,”狸奴听得一怔愣,道,“阿父本唤我‘织染’,图的是织花染色,勤勉持家。”
殿内的大宫女掩面而笑,袁皇后也不禁失笑:“原来是这番讲究。”
狸奴颇有些不好意思,便问道:“不知小殿下是何尊名?”
“这孩子生逢离乱,也顾不得那么多,到现在还是用乳名,”袁皇后收敛了笑意,话锋一转,“圣上回京后,我听他说起你的事,果真是个奇女子。若我儿能像你一样,这一生又有何惧?”
狸奴吃惊道:“公主金枝玉叶,奴岂敢与之相提并论?”
袁皇后轻轻摇头,摸了摸小公主的脑袋,若有所思道:“织花染色,裁锦分霞。我儿便唤作‘裁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