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成肃抬手,让成雍停下,对容楚楚道,“皇帝改封他为扶风王,扶风是苏氏的郡望,这对宗室而言已是莫大的荣宠。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容楚楚泪流不止,却一言不发。
灯影幢幢,千层万丈,缭乱心绪。
成肃缓缓站起身,对成雍和狸奴道:“夜深了,早些休息罢。”
成雍会意,见成肃回西阁睡了,便出门唤别馆的仆役进来收拾。容楚楚被关在东阁,狸奴随着成雍往外走,忍不住回头看她。
“看什么?明早自然会有人送她回去。”
狸奴愣了愣:“去哪里?”
“还能去哪儿?”成雍笑了笑,道,“回她自己屋里啊。”
“哦……”狸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那麒麟的事——”
成雍比了个嘘声:“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那是自然了。”
“连你阿母也不能说。”
“啊?”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少让她费心。”
“知道了,”狸奴还不依不舍,重复道,“那麒麟的事?”
成雍止住了脚步,道:“狸奴怎么看?”
“他绝不是庾慎终之子,”狸奴思前想后,道,“阿叔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他的事罢?若我没猜错,你们已经有了计较。”
成雍借着月光打量她,突然笑起来:“你倒是聪明。没错,我在金陵听到了一些事,传信给阿兄,他便叫我回来了。”
狸奴瞪大了眼睛:“阿叔知道了什么?”
成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琅邪王小字麒麟儿。”
狸奴愕然,不可思议道:“他——他是琅邪王的儿子?”
“这可不是我说的,”成雍摆摆手,轻叹了一声,“谁说得清呢?”
他抬头望了望那一弯明月,径自回屋了。
暮春的晚风带着丝丝暖意。狸奴倚在回廊边的美人靠上,心乱如麻。看今晚的情形,父亲必然猜测襄远是苏弘景之子,所以才找容楚楚过去吓她一吓。容楚楚闻言落泪,看上去不像作伪,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狸奴猜不透这些人的心思,决心看父亲叔父有什么举动,但第二天成肃和成雍都若无其事,容楚楚也没在人前露出丝毫异样。
成雍隔日便要回金陵,狸奴同家人送他出了城,满腹疑虑都只能压在心头。
成雍意味深长地嘱咐道:“狸奴若在家无事,可得多读书!”
狸奴一口答应了,起初也没放在心上。可她不敢拿襄远的事情问成肃,再见到襄远也难以像往常一样玩乐,没过几天便觉得索然无味,这时想起了成雍的嘱托,便从桓氏那里借了书来读。昭远已到了开蒙的年纪,成肃为他请了家塾来。狸奴读书有不懂的地方,便顺道去问那陆老先生。
陆老先生一大把年纪,总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这一日他正在暖阁中盯着昭远写字,远远便听到守卫的喊声,刚抬头,狸奴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陆老先生啧啧道:“大家之女,自当稳重持礼。前些日子我讲的,女郎都忘了?”
狸奴手握着书卷,欲言又止。
陆老先生摇摇头:“罢了罢了,女郎有什么想问的?”
狸奴扬起手中的书卷,正色道:“先生,我从书里读到,前代孝昭皇帝早逝无子,大臣自民间寻回宗室继位,是为中宗。这可是真的?”
“书上写了的,自然是真的!”陆老先生一瞪眼,将那前代故事原原本本地又讲了一遍,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拊掌长叹,感慨不已。
狸奴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怎么问他也不说。她退下来一琢磨,隐约猜到了他感慨什么。
孝昭皇帝无子,今上早失爱子,岂不是一样?陆老先生大概也是在担心这一点。
可是……狸奴不由得望向后宅,若今上始终无子,而襄远当真是苏弘景之子,那他身为今上亲侄子,岂不是在宗室之中地位最尊贵,更胜过苏弘度那边?
如果是这样……父亲明知襄远非亲生,仍若无其事地留下他,是不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成肃丝毫没有透露这方面的想法,那一夜的争执竟这样轻轻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