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对此闻所未闻,好奇道:“灯魁又如何?”
“看见那里的灯楼没有?”宗棠齐指着城下巍峨的巨大灯楼,道,“他将与天子一同燃灯。”
钟鼓齐鸣,太常乐起,天子登临,万民拜服。宣阳门下“万岁”之声如山呼海啸,震耳欲聋。礼官向吏民朗声宣读了天子的上元贺词,万众瞩目中,今年获胜的灯魁也登上城楼,与天子一同将火种扔向高耸的灯楼。
一瞬间,灯火自上而下渐次亮起,如火树银花,如飞流悬瀑。灯楼上嵌套着螺旋叠复的走马灯,形态各异,流光溢彩,灯影中你追我赶,川流不息。
狸奴简直要看花了眼,拽着柳氏指指这指指那,一时间目不暇接。人群在目眩神迷中欢呼不已,庆贺久违的太平又重现于世,城楼内外弥散着喜庆和欢愉。
天子淡然的脸上似乎流溢着喜色,在节日气氛即将登顶的那一刻,他轻轻抬手,一道命令悄无声息地被内侍送出。
满城璀璨的灯火遮掩不住望楼的信号,天子的旨意数息之间便传遍城中,不知城墙内外何人惊呼声起,只见四面八方浮起无数盏明灯,带着盈盈暖意直奔天际,汇聚成漫天星辰。
狸奴直看得脖颈发酸,哑然于如此摄人心魄的壮观,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身旁不知何时走近一人,笑着对她道:“如此盛景已多年未见,女郎可真是好运气。”
狸奴并不认得他,只见他四十上下,一身紫袍衬得人颇有几分儒雅,容貌反倒是极俊美,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人接着道:“去岁圣驾还朝,皇后又在除夜诞下皇女,难得是双喜临门,普天同庆。”
狸奴不动声色道:“世人以孔明灯寄寓心愿,明灯万盏,正是天子为万民祈福之意。奴自然高兴得很。”
孟元礼本与成肃闲谈,闻言赞许地朝狸奴点点头。天子为一国之君,自当胸怀苍生万民,岂能拘泥于个人得失。
他向说话的那人投去一瞥。
都官尚书周士诚毕竟是世家出身,饶是脸上挂不住,依旧笑了笑:“女郎有心了。如今海内安宁,委实是百姓之福。”
这话说得狸奴颇有些感伤。庾氏平定,海寇归附,四海承平,可纵然如此,她三叔还是远在荆州镇守一方。如此歌舞升平的上元之夜,终究是少了成誉的身影。
四更时分,天还乌漆漆地黑,城中的万家灯火也渐次零落。众人恭送天子离席后,各自三五成群地归家。
狸奴脑子里昏昏沉沉,被冷风一吹,这才清醒了三分。她钻进牛车,隐约听外面成肃与孟元礼交谈。
“篱门还未开,成兄不如去我家先歇息,小弟已备好了薄酒……”
狸奴已经困得不行了,成肃和柳氏掀帘进来时,她连眼皮都没力气抬。从前她总是嫌弃牛车慢,如今四平八稳地行进在石板路上,却格外让人心情宁静。
柳氏为她披了件衣裳,放低了声音与成肃细语。
狸奴仿佛陷入了一个沉沉的梦,在这一方不甚宽敞的天地里,在和煦的暖意中浮沉。黎明的金陵已归于沉静,寒夜里连鸡鸣声都显得格外辽远。狸奴的梦境兀地颠簸起来,被阵阵刺耳的节律扭动着,拉扯出粗粝的锯齿。
柳氏见狸奴拧起了眉头,不安道:“这是哪里的马蹄声?”
成肃凝神细听,外间的寒意自罅隙透出,一颗心渐渐揪起。
确实是马蹄声。
蹄铁落在青石板上铿然作响,哒哒之声不绝于耳,一阵一阵越来越响亮,终于伴随着吁声在车前戛然而止。
“启禀将军,江陵八百里加急!”
狸奴猛然睁开了眼睛。
“呈上来。”
成肃的语气依旧平稳,可眸中难掩焦急之色。
侧帘掀起时,冷风直扑到狸奴脸上,吹得她一阵战栗。
成肃急匆匆地拆开文书袋,越看眉头越紧皱。
“阿父,发生了什么?”狸奴紧张地盯着他,迟疑道,“阿叔那边是不是……”
成肃一拳打在坐榻上,狠狠咬了咬牙,将文书扔给她看。
狸奴只扫了一眼,不由得倒吸口凉气,寒冬的冷意直渗到骨缝里。
“益州刺史宗达……宗达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