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承继先人大业,如今却沦落至此,本无颜再见叔父,”独孤灼似是一叹,走到御阶下,缓缓道,“然而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当今之计,惟愿叔父指条明路。”
独孤珪要站起身,被独孤灼拦住了。
“叔父,朕愧对先帝。”
独孤珪面容憔悴,双目依然如鹰隼般犀利。他仰视着独孤灼,痛心道:“独孤氏子孙,岂能做这般颓丧模样!”
独孤灼垂眸,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覆水难收,既往不咎。陛下虽兵败临朐,奔散回城的将士还有数万人,自不能坐以待毙!”独孤珪慷慨陈词,道,“陛下何不散尽金帛,以重赏鼓舞士气,出城与南军决一死战?若天命在我,必能破敌。纵使大势已去,君死社稷,也胜过君臣束手,坐以待毙!”
独孤灼变色,强忍着怒气,挤出一丝笑容道:“叔父何至于此!”
他左右看了看群臣,目光落到达奚遁身上。
达奚遁硬着头皮,对独孤珪道:“太尉此言差矣,莫不是忘了宇文氏尚在关中?我朝已派了使臣前去,等援军到了——”
“援军?”独孤珪一字一顿打断他,唇边已带了冷笑,“宇文氏与徒何氏征战不休,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心出兵,千里迢迢来救我?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达奚遁垂首不语。殿中又陷入沉寂。
拔略番苦口婆心劝独孤灼将人放出来,结果独孤珪毫不留情,让君王很没面子。他心内愧疚,便替独孤灼找补道:“南军乘胜而来,势如破竹,岂能以败军之卒与之争锋?无论如何,当下得避其锋芒。宇文氏虽与徒何氏对峙,却也得分清轻重缓急。周齐之间唇亡齿寒,他如何不来相救!”
独孤珪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援兵在哪里?”
拔略番颇有些讪讪:“先前派了封懿去请兵,想来这分量还不够。”
独孤珪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看起来心如死灰。
“那谁去合适?”独孤灼突然开口道。
群臣面面相觑,小心谨慎地互相打量着,一时间各怀心思。
“臣以为,尚书令名高天下,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若但此重任,必能劝服宇文氏出兵。”
说话的人正是达奚遁。
尚书令羊粲闻言,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独孤灼略一迟疑,道:“尚书令意下如何?”
羊粲出列,拱手道:“如蒙陛下信重,臣必不辱使命。”
独孤灼难得露出了笑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望向羊粲的目光燃起了希望。
因水道阻隔,魏军的围堵并未合拢,羊粲一行人趁着夜色,从城北山头翻出重围,消失在苍茫旷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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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固城方圆十里之内,日夜有魏军游骑往来巡视。成之染磨破了嘴皮,终于说服成肃准许她加入其中。
她随着赵兹方的人马游荡了两个月,对周围的一草一木都稔熟于心。
广固城四周地势平旷,只有西北侧山岭绵延,山林浓密如帷帐,南风过处,摇曳生姿。已过了麦收时节,宽广土地上光秃秃一大片,露出黄褐色泥土在日下曝晒。田间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村舍,掩映在林泽之间,日暮时炊烟袅袅,牛羊晚归,难得一副田园牧歌的图景。
而当游骑纵马而过时,田间垄头的百姓也并不躲闪,像是对一切都习以为常。
成之染对此甚是欣慰。
她起初出来巡视时,眼见得处处村寨明明有人烟,平日里却见不到人影,与她心目中箪食壶浆以待王师的期许大相径庭。
徐崇朝解释道:“如今两军交战胜负不明,百姓哪里敢亲近王师?若是将来独孤氏反扑,清算起来可就麻烦了。”
成之染半信半疑,道:“广固城都已经被围了,孰胜孰负还不明显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崇朝摇摇头道:“在百姓眼里,我孤军深入,与后方相隔千里。一旦前方形势有变,便落得孤立无援的境地。”
成之染觉得有道理,得让百姓相信魏军有后援。然而东府几乎是全军出动,总不能指望从西府调兵。
她琢磨了半天,见到金陵前来传信的使者,不由得眼前一亮,劝成肃以后提前夜里派重兵迎接使者,然后天明后大张旗鼓地进城,作出金陵援兵源源不断的假象。
成肃只觉得莫名其妙:“何必演这场戏给百姓看?”
何知己听了却哈哈一笑,道:“这场戏虽演给百姓看,可城楼上也有眼睛盯着。守城敌军若见到南方援兵,只怕更没有死守的决心了。”
成肃这才被说动,每逢金陵使者来,便大张旗鼓地演一场,恨不能声闻百里人尽皆知。久而久之,百姓的心思果然活泛起来,陆陆续续出来看热闹。大军号令严明,又不侵扰百姓,后来便时常有年轻人结伴从军,队伍也壮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