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有道理,细思之下却经不住推敲。成之染忍不住插嘴:“我军如今将平齐,与慕容氏对峙于大河南北。大魏国力远胜于伪齐,这情形恐怕并不是慕容晦所乐见的。他既有兼并之志,又怎会因旧怨而坐视不管?”
“这……”毕渊难得露出讶然的神色,见说话这人年纪并不大,在诸将面前却颇为随意,而成肃也并未出言制止。他心中疑惑,略一犹豫道:“话虽如此,可晋主心思深沉,难以捉摸,在下也不敢妄言。”
“哦?”成肃闻言,眸光一闪,“阁下但说无妨。”
“在下寄寓于晋地边关,对朝中形势所知甚少,只是听说了一些传闻,”毕渊顿了顿,微微蹙眉道,“风闻这几年,晋主性情大变,不仅暴躁易怒,还错杀许多能臣,远没有早年间英明神武。对三齐战事,他或许有失权衡。”
成之染侧首问道:“他疯了?”
“这还不至于,”毕渊愣了愣,道,“在下也只是揣测,晋主并不似阁下深谋远虑。”
成之染轻笑一声,心头疑虑却不解。就算慕容晦一时糊涂,可以后又该如何?慕容氏强盛,若两国刀兵相见,那可当真是麻烦。
成肃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与毕渊言笑甚欢。待将人送走,何知己笑道:“这个毕渊,倒有些见识。”
“他在齐晋之间仕宦多年,哪里能毫无本领?”成肃负手在帐内逡巡,半晌开口道,“羊毕封高四家,如今先后来降,城内人心离散可见一斑。但独孤灼铁了心要死战到底,广固城池坚固,仍不容小觑。”
成之染道:“我方才去看了封懿,他那些攻城器具都已见雏形。若全部建造完毕,还需要一段时日。”
成肃看了她一眼:“看完了感想如何?”
“巧则巧矣……”成之染眼前浮现出所见的庞然大物,沉思道,“可这些只是空壳,内里需得由兵士撑起来。再过一两个月便入冬,军中可备好寒衣?”
何知己应道:“寒衣已向附近郡县征集,立冬前就能收齐了。”
“离京已四个多月……”成肃轻叹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冬日必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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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围困广固城,已整整三个月了。天高云淡,草木枯黄,成之染闻说京师又遣使前来,便兴冲冲地赶往中军大帐。
空中一声雁鸣,她仰头一望,鸿雁正结队南飞,去往山温水暖的江南避冬。
她久久驻足,心头浮起淡淡的惆怅。
这时节,家中正忙着做重阳糕罢。
成之染咽了咽口水,不由得暗叹。大军远征在外,虽有四方郡县供应粮草,但饮食一切从简,聊以充饥。军士在外待久了,渐渐也生出思乡之情,每日遥望着广固城,恨不能把城墙盯出窟窿来。
罢了,早日攻下广固城,便可早日回家了。
成之染刚步入帐中,脚下因众人诡异的沉寂而一顿。
堂首正兀然站着位绿袍使者,手中捧着明黄的诏书,垂眸打量着跪在下首的成肃。
正是尚书吏部郎王恕。
成之染看到成肃宽阔的背影,心中正惊疑不定,王恕便温声说道:“将军千里奔袭,曝露于野,劳苦功高,既是今上垂恩,岂有不受之理?”
成肃仍长跪不起:“三齐归顺,皆是国朝恩泽所化、天子圣德所感,臣草莽兵锋,岂可掠美!恳请今上收回成命,以待有德之人。”
他二人一站一跪,你来我往争辩了几回,成之染算是听明白了。王恕这一次奉天子之命,前来为成肃加太尉之职,成肃则坚持不肯,两方一时僵持住。
半晌,王恕无奈摇摇头,终于妥协,将成肃扶起,叮嘱他上书向皇帝说清楚。
帐中气氛这才稍稍活泛起来。
州刺史不过四品,尚书令不过三品,车骑将军不过二品,而太尉却是第一品。
成之染自然欢喜父亲加官进爵,可朝廷这任命未免太突兀。若论伐齐的功绩,前不久刚加封了冀州刺史,更不必这么快又加恩赏。
王恕与成肃军府一干人等多有交集,于诸将佐中谈笑自若。不过他到底是天子的使臣,言语之间浮光掠影,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
成肃既不肯受命,王恕便急着回去禀报天子,次日劳军之后便赶回京师。
望着王恕一行远去的背影,何知己低声道:“出兵已将近半年,朝廷这是等不及了,来催促我等攻城。”
成肃眸中晦暗不明,先前与王恕酬答的喜色已褪去,不咸不淡道:“攻城器械尚未完备,时机还不成熟。再怎么催,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看似不经意两句话,在成之染听来却是隐含着焦躁的。她忽而想起这几日去封懿那里,看到空地上摆放着许多壕桥。若没有成肃的首肯,封懿也不能指使兵士造这些。
看来父亲还是打算在寒冬降临前将内城攻下。北方的冬日不比江南,天寒地冻时,恐怕会影响将士战力。
更何况,伐齐日久,拖延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