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破寒略一怔愣,笑了笑:“从广固到洛阳这一路,宇文氏在关中鞭长莫及,蒙混过关也并非难事。不过,慕容氏虎视眈眈,越过大河在此间盘桓,其势力不容小觑。”
“慕容氏?”成之染忽而想起叱卢密的话,心头竟隐隐不安。
“没错,慕容氏,”元破寒认真点头道,“平齐胜利在望,灭周也是时间问题。真正能与大魏抗衡的,恐怕只有慕容氏。”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慕容晦开国之主,一时半会儿招惹不得。”
元破寒叹息:“若两国相安无事便罢了,我只怕——”
他似乎想起什么,声音便戛然而止,面上也有些不自然。
他言语未尽,成之染却听明白了。能与江南抗衡的霸主,前一个便是贺楼氏,荡平北方后挥师南下,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她不愿去想这些,岔开话头道:“我听人说过,洛阳的铜驼大街比金陵御街还要宽,这是真的吗?”
盛世时自是如此,可百年零落,洛阳城早已今非昔比。宇文氏夺取洛阳后,始终将其视为军镇,没多少钱粮来修缮城内街道,铜驼大街也早已荒废。
元破寒描述一番,成之染不由得失望,正暗自惋惜,忽而想到了一事:“洛阳城守备森严,你如何将羊粲带出?”
不管怎么说,羊粲都还是独孤氏使臣,即便滞留在洛阳,怎会没人看护着?
元破寒摆弄着刀柄,道:“那守将原是我舅父的属下。”
成之染一怔,话梗在胸口,不知该作何感想。
“人世有代谢,谁又能说得清呢?”元破寒抬眸,目光移向远处巍峨的城楼,忽笑道,“他来了。”
成之染沿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城头赫然站立着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黄金冠折射着朗日光辉,依稀看得出眉眼深邃,目光如炬。
那人影身后分列玄武大纛,在呼啸北风中猎猎作响,两侧衣着华贵的侍从无不昭示着此人的身份。
“独孤灼。”
成之染与元破寒对视一眼,不远处战马嘶鸣,战车载着成肃和羊粲巡城回来了。
隔着一箭之地的泥泞冻土,成肃抬眸对上独孤灼的目光。
对方毕竟还年轻气盛,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似乎说了几句话,身后人群中一阵骚动,片刻便有个紫袍官员走上前,往这边看了一眼,便俯首向独孤灼说些什么。
羊粲的神色顿时有些僵硬,雍容的气度出现了一道裂缝。
成肃便问道:“那又是何人?”
羊粲叹息道:“正是舍弟,单名一个‘茂’字,位居左将军。”
“原来是令弟……”成肃紧盯着独孤灼,忽笑道,“阁下何不到城下叙叙旧?想必令弟还有许多话要说。”
羊粲默然无语。
羊茂站在城头上,凛冽寒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投来的目光似有千斤重,成之染忍不住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阁下若为了令弟考量,合该劝独孤灼早日投降。否则到城破之日,生死祸福岂能由己?”
成肃目光落到羊粲身上,只一言不发。
羊粲垂眸,朝成肃恭敬一礼,道:“承蒙将军厚德,在下无任感荷。唯有劝降之事,恕难从命。”
北风从长围上刮过,天地间唯有呼啸声。半晌,成肃道:“阁下重情重义,成某佩服。”
他目光带笑,赞许之意溢于言表。成之染听得一个寒颤,看了看羊粲,到底没再说什么。
成肃招手唤来元破寒,叮嘱了两句,元破寒便朝城头大喊道:“宇文盛败于徒何氏,河南已被大魏收复,羊粲在此便是明证。若尔等君臣束手,早日投诚,大魏必宽贷降者,网开一面!”
城头上一阵翕动,惊疑不定。
独孤灼大怒,从腰间拔出佩刀,直指成肃。
刀锋所指,一时间万箭齐发,深深浅浅地扎满了城外滩涂。
他困守孤城之中,帝王之怒也只是徒有其表。随行在侧的朝臣心头悲切,凝重的目光犹如实质。
独孤灼睨了羊茂一眼,道:“告诉成肃,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说罢,他拂袖而去。
羊茂领命,依言向城外高喊。
成之染闻言,默然良久道:“这独孤灼还真是个硬骨头。”
“他既要自取灭亡,老天爷也救不得!”成肃冷笑一声,望着城下泥泞的积水,沉沉道,“冰冻之日,便是他亡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