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来锡解释道:“贺楼氏战败于七星山后,传言宇文盛背主弑君,将贺楼骞缢死于青牛佛寺,后来寺院影壁上现出这句话,都说是宇文氏的命局。”
成之染百思不得其解,而张来锡也只知皮毛,再追问拔略氏,她一言不发。
“装神弄鬼的。”张来锡觑着那老妇碍眼,好说歹说劝成之染切莫多虑。
成之染浅浅一笑:“捕风捉影的事情,我才不多想。”
然而她望着碧空如洗,回头再看那笨重囚车,心中总有说不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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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解的队伍比行军单调许多,一路上气氛沉闷,唯有车骑吱吱呀呀的响声。成之染打马在徐丽娘母子囚车旁转来转去,又怕人生疑不敢上前,只得回到徐崇朝身旁,静默无言地赶路。
一路南行,春色渐深。沂水两岸正是繁花怒放的时节,从官道上远远望去,苍翠原野间掩映着灼灼花影,看上去煞是清朗明丽。
押解行军数千人,大都是黑衣玄甲,宛如一道玄铁铸就的长鞭,在绵延田畴间穿行而过,引得春风也泛起涟漪。
春深欲尽时,人马抵达了下邳城,便在此稍作修整。杜延寿将人马安顿妥当,架不住下邳太守卢长卿盛情相邀,便与诸将士欢宴一场,闹了个不醉不归。
次日他人还在睡梦中,太守府已经炸开了锅。副将匆匆忙忙闯进他住处,大喊道:“杜将军,大事不好了!”
“吵什么吵……”杜延寿嘟囔了一声,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那副将嘴唇都在抖:“成大将军……成大将军到了!”
杜延寿腾地一下起身,宿醉也醒了大半,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一边道:“成大将军怎的过来了?他不是还要在广固多留些时日,不可能比我们还快!”
那副将亦不知内情,让杜延寿心里七上八下。他手里一顿,道:“快把成家女郎也叫上!”
说罢他匆匆赶往正堂,远远便望到堂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居然真的是成肃。
堂中气氛阴沉得吓人,卢太守躲在角落里战战兢兢。杜延寿惶恐不已,寒暄的话都说不利落,心里颠三倒四地想着,好像除了行军饮酒,也没有犯什么大错。
成肃似乎耐心听他磕磕绊绊地解释,又似乎心不在焉,在堂中来回踱步,半晌突然道:“还没准备好?”
杜延寿悄无声息地闭了嘴,这话恐怕不是对他说的。
只见卢长卿一个激灵,道:“就好了就好了!下官这就再去催!”
成肃不耐烦地招了招手。
杜延寿下意识望门外一瞥,赫然见二人从外面赶来,暗自松了一口气。
成肃也看到那两人,神色说不出是忧是喜。
成之染不明所以,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进了门,见堂内尽是成肃的心腹将佐,心头顿时浮起不祥的预感。
她干笑一声,打破了沉默:“这是怎么了?”
成肃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声,转过身去。
成之染望向成雍,后者张口欲言,又拧紧了眉头。
最后何知己接话道:“杜将军离开不过十日,金陵八百里加急来报,召郡公速归。”
成之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此急令,难道说……
她张大了眼睛:“今上他——”
“今上无恙,”何知己缓缓道,“江南,大事不好了。”
成肃又一声长叹,道:“张灵佑作乱于岭南,兵分两路,各往荆州和江州去。荆州形势犹未知,可叛军接连进犯南康、庐陵、豫章,如今怕是已打到寻阳了。”
成之染愕然,稳了稳心神道:“荆江二州各自有重兵把守,海寇虽猖獗,岂是官兵的对手?”
何知己面色为难:“金陵路远,今上派使者来时,尚不知大军已平齐。既中道急召回师,恐怕江南已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众人皆默然无语,成肃对杜延寿道:“如今这局势,你可清楚了?战俘不可再往金陵去,暂且收押于此,由郡守看管。”
卢长卿诚惶诚恐,满口答应。
成肃闻天子之诏便匆忙南归,此行只带了数千精锐,大军和辎重远远落在后头,由赵兹方统领着。他命何知己和沈星桥暂留下邳作为接应,便要率诸将佐回京。
杜延寿亦随他一道,心里没底,犹豫道:“齐地刚平定,正是人心思变的时候。第下这一走,我担心——”
成肃抬手止住他:“我已命羊粲都督诸郡,以毕渊为勃海太守,又留桓大郎为琅邪太守。况且还有何主簿。”
杜延寿没话说了。
成肃缓步到门口,望着外间明媚的春光,叹息一声道:“人马还等在城外,出发罢。”
成之染一惊,连忙追问:“第下,那我呢?”
成肃看了她一眼,目光还带着犹疑。
徐崇朝上前道:“卑职愿随第下南下迎敌。”
听他这么说,成肃眸光微动,道:“你二人与我一道。”
成之染松了一口气,急匆匆赶回去收拾行装,策马赶到城外时,八千兵士都整装待发。
成肃责备道:“你这也太慢!”
成之染难得没与他拌嘴,悄悄跟在徐崇朝马后,低声问道:“阿兄可与二娘道别了?”
“不曾,”徐崇朝摇头,“何主簿答应我好生照料她母子。”
成之染不语,目光穿过乌压压一片的铁甲,眸光又暗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