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不由得为宗寄罗担心。李劝星西上之时,召回在外作战的宗棠齐驻守姑孰城。姑孰与历阳隔江相望,不过数十里之遥,如今这一副前狼后虎的架势,她不免忧心忡忡。
参军顾岳听她打探前线的消息,连连摇头道:“妖贼便要往金陵来了,如今练兵备战才是要务!”
他话虽如此,眉间却难掩隐忧,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数日之间斑白了一大片。诸将佐终日商议,个个面露颓丧之色。京中还有多少兵,他们心中多多少少也有数,与海寇大军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府中上下原本便人心惶惶,如今唯一的西府屏障也已崩溃,有如实质的惊恐便潮水般奔泻,饶是成肃稳坐沧海堂,也不难察觉军中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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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去了趟东府募兵处。
小航外校场乌泱乌泱满是人,将不甚宽敞的馆舍挤了个水泄不通。军吏在堂中为众人登记入册,每满一队便径直由军士带去校场操练。
百姓从军需自备兵器马匹,成之染穿行至廊下,见众人大都两手空空地观望,心中不由得失落。
恐怕只是来看热闹的。
她收回目光,造册军吏背后正站着位中年将军,比成肃还要年长几岁,虽须发斑白,精气神倒也还足,说话时胡须颤动,颇有几分严厉。
“你这小身板,能有十五岁?趁早回去,可别在城中乱跑!”
他猝然发话,引得最前边答对的少年一抖。那少年满是不服气,又不敢出言顶撞,只好眼巴巴望着造册军吏。
军吏努努嘴:“将军有命,回去罢。”
少年苦着脸退下。
成之染上前一礼:“季将军。”
见到振武将军季山松亲自到此,她难掩惊讶。募兵之事,三五军头便可张罗起来,本不必劳驾这位老将。
季山松亦跟随成肃北上伐齐,与成之染倒也算熟稔,板着的脸露出一丝笑意,客气了一番。
成之染问道:“今日有多少新兵?”
季山松望了望日头,低声道:“约莫有两队。”
如今才日中,这数目并不算少。可思及海寇大军,却又如蚍蜉撼树。
二人正说话间,方才那少年走到院门口,回头一瞟,见中年将军身旁站着个略显单薄的年轻人,一身普通兵士的黑衣玄甲,衬得小麦色面颊透出几分秀气来。
他登时不满,连忙回来分辩道:“他这样的都能在军中,我怎么不行?”
季山松皱了皱眉头。
成之染不动声色道:“我能在马上开七斗弓,郎君又如何?”
那少年一脸不服,咬唇道:“我不信,他这身板又比我强到哪里去?”
军吏放下笔,抬头道:“人家还骗你不成,莫在此纠缠,快回家去罢!”
那少年只是不肯,便要闹起来。
正在登记的大汉抱臂,对成之染道:“小郎给他露一手呗?”
众人都等得无聊,一时间纷纷起哄。
那少年有了底气,道:“我亦会射箭,有本事就比比看!”
季山松正要喝止,被成之染拦下。
“好,若被我赢了,你好好回家去。”
“一言为定!”那少年应道。
众人自觉让开来,伸长脖子望着这边。
季山松命人拿弓来,亲自上手拉了拉,点头道:“就用这一把。”
那少年见他收放自如,便料想这弓并不难开,于是抢先上前接过来,在场中站定。季山松一指院墙外露出的旗杆,道:“便射中那木杆罢。”
那少年应声,甫一拉弓弦,面上便一慌。然而众人正聚神盯着他,他只好咬了咬牙,一点一点将弓拉开,费力地对准了旗杆。
成之染见他脸涨得通红,两只手臂都抖个不停,心下顿觉不好,尚不及开口,只听得“嗖”地一声,利箭已离弦而去。
人群中低呼了一声,细看时,旗杆上空空荡荡,那箭矢已没影了。
那少年闹了个大红脸,下不来台面,找补道:“这弓也太沉,除了将军这般神武的人,谁能拉得开?”
成之染从他手中取过那把弓,道:“这是军中马弓手所用,只有七斗。若是步弓手,需得一石弓。”
少年捂着肩膀,不敢再说话,只不服气地看着她。
成之染正搭上箭,忽听院外一阵嘈杂鸦声。有老鸦自林间飞起,“啊啊”叫着在校场上盘旋。
人群刹那间一静,惶惑和不安如潮水般弥漫起来。季山松道声晦气,呸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