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显道:“好一招声东击西。”
“未必,”张灵佑紧盯着场上局势,皱眉道,“也许是左右夹击。”
战场上混乱不堪,他分辨不出对方主力在哪里,只好兵分两路,命军将各自迎击。
低沉的号角在夜色中震颤,发出悠长而富有节律的声音。成之染听着密密麻麻的鼓角,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战况。水上已是一片火海,两翼疑兵不着痕迹地朝两侧拉开,敌军阵营也渐渐变得疏落。
“中军是时候出击了。”她小声说着,回头看了看徐崇朝和宗寄罗。她这艘艨艟上足有数十人,众人都屏息凝神,静候着中军命令。
北风呼啸,成之染揉了揉冻僵的手掌,暗夜中忽而传来几声短促而尖锐的号角,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中军主力终于出击了。
成之染退回船舱,战船如沙鸥般掠水而过,冲锋在前。数百艘战舰也随之冲杀,冲入敌军腹心将阵脚撕裂,烟焰张天,鼓角声叫嚷声此起彼伏,敌军顿时陷入了混乱。
“张灵佑在哪里?他是哪艘船?”成之染在火海中张望,不远处一艘艘楼船投下巨大黑影,被江水搅得支离破碎。
宗寄罗喊道:“这些船都差不多,我看不出来!”
成之染招呼划船的兵士:“再靠近一些!”
徐崇朝劝道:“太近了,当心钩拒!”
“不打紧,”成之染喊道,“再近些!”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铮”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到了船舱顶上。距她最近的敌船缓缓转向,露出女墙上整齐的箭孔,旋即箭如雨下。
艨艟且战且退,成之染向外一看,突然瞥见敌船上翻飞的金红大纛,心中不由得一动,道:“快看这艘,是不是帅船?”
旌旗漫卷,上面的字迹看不清晰。徐崇朝也拿不准,宗寄罗喊道:“管不了这么多了,烧了它!”
成之染应了一声,取了支火箭搭在弦上,火光一起,便从船舱中探出半个身子,一箭射到敌船大纛上。那大纛登时燃烧起来,在夜色中宛如一道火炬。
这是击中帅船的信号。
周围的船只见状,纷纷聚拢过来围攻那楼船,楼船左支右绌,一时间挣脱不得,中了许多箭,甲板上烧起大火。
四下敌船终于发现端倪,忙不迭赶来援护,那楼船趁机冲出重围向场外奔逃。它船体笨重,比不得艨艟轻快,起初总是被小船死死咬住,然而陆续有其他敌船横截来救。一番厮杀后,那楼船早没了踪影。
成之染不由得懊恼:“看这个架势,恐怕那真是帅船。”
“不必再追了,”徐崇朝示意她看向战场,道,“这一仗,已经打赢了。”
水上已成了一片火海,四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气,目光所及之处,高大的战船在烈火中倾颓,船上人争相跳到水里。湖水冰冷刺骨,呼救声此起彼伏,直到下半夜才复归于平静。
官军这一仗大获全胜,张灵佑船队溃不成军,一夜鏖战后,大半都做了俘虏。成肃命诸将率兵收拾战场,清点伤亡,乱哄哄地忙了一整天。破晓时成之染上岸,被俘的叛兵成群结队,瑟缩而犹疑地小心张望着。
她在人群中寻到成肃,对方正与三五将佐站在水岸高处交谈。见成之染走过来,正在说话的将佐闭了嘴,以探询的目光看向成肃。
成肃看了成之染一眼,道:“灰头土脸的,也不知收拾收拾。”
成之染顺手抹了一把脸,并不接他的话茬,径自道:“如今这许多俘虏,第下是什么打算?”
她难掩焦急,紧张地盯着成肃,生怕对方又像在广固一般,将一众俘虏斩尽杀绝。
成肃轻笑了一声,对诸将佐道:“此战告捷,贼首却不知所踪。这孩子不想着乘胜追击,偏偏来问俘虏如何。”
岸上的兵士忙忙碌碌,时不时抬着伤员走过,成之染问道:“这场仗打得不容易,我军伤亡有几何,第下心里可清楚?”
成肃收敛了笑意,道:“你想说什么?”
“张灵佑手下,也不全然是穷凶极恶。有不少人被贼首胁迫,无辜被充作壮丁。这些人原本是良民,如今又投降了官军,望第下网开一面,不要再追究他们了。”
见成肃不语,成之染又道:“这些俘虏蒙第下恩赦,必定感激不尽,也不会再与逆贼为伍。让他们重归乡里,也算是功德一件。”
成肃仍一言不发,成之染不由得焦躁,却见钟长统一笑:“女郎多虑了,郡公宽宏大量,岂会滥杀无辜?”
众人纷纷应和,成之染迟疑地望向成肃。
成肃似是一叹,摇头道:“我几时说要对俘虏怎样了?”
成之染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们既是大魏百姓,若能改邪归正,我自不会为难。你急冲冲地过来,便是来兴师问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