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缓缓垂下头,再不吭声了。
赵小五打量了一番,小声对其他人道:“睡着了。”
众人便识趣退下,换到隔壁屋子里接着闹。
叶吉祥给成之染掩上门,回身正看到徐崇朝朝这边走来。
他讶异道:“徐郎怎么过来了?”
“没什么,随便逛逛。前堂喧闹了半宿,吵得我头疼。”
叶吉祥听着隔壁响起的吆喝,难为情地笑了笑。他指指屋里,朝徐崇朝比了个手势:“队主睡着了。”
徐崇朝蹙眉:“这么冷的天,在屋里着凉怎么办?”
“炭火还旺呢!”叶吉祥笑道。
徐崇朝上前,略一迟疑,推开了屋门,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叶吉祥跟着他回到屋里,成之染依旧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坐在几案前。
徐崇朝将她唤醒,道:“若困了,回客房去睡。”
“阿蛮?”成之染目光还有些朦胧,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如今是除夜,我还要守岁来着。”
“也不必勉强。”
“一点也不勉强,”成之染拍了拍几案,道,“坐。”
叶吉祥心思早飘到隔壁,连忙找了个借口退下。徐崇朝坐到侧旁,见案上滴漏的酒痕未消,无奈道:“果然是醉了。”
成之染似乎精神不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想起千里之外的亲人,便渐渐没了声音。
沉默了许久,她叹道:“当初从寻阳回到姑孰,我该去金陵看看的。”
“想家了?”徐崇朝问道。
“家里有什么可想的……”成之染缓缓摇头,“有我阿父在,家中日子好着呢。”
她嘴上虽这么说,目光却低垂下来,眼眶也有些发红。
徐崇朝道:“他最挂念的,还不是你?”
“才不会。”成之染嘟囔了一声。
徐崇朝笑笑,忽听她又道:“我已许久不见娴娘了。”
成之染掰着指头数了数,道:“自伐齐以来,再不曾相见。此去岭南不知又多久,说不定等到我回去,她都已经成亲了。”
徐崇朝啧啧道:“许给了谁家,我怎么不知?”
“我来算一算……”成之染用手指弹了弹面前酒盏,叽里咕噜地念叨了一通,抬眼正色道,“若非王谢,便是袁萧。”
徐崇朝失笑:“由得你胡说!”
成之染挑眉:“你不信?”
“信信信,”徐崇朝无奈摇摇头,道,“你回去给她张罗便是了。”
“急不得,急不得……”
徐崇朝问道:“又怎么了?”
“兄长尚未娶亲,阿妹岂能先行?”成之染拍案一笑,“徐郎,你可要抓紧呀。”
她一掌下去,震得案上灯盏都抖了三抖。火光在她脸上猛地跳动着,恬然的笑容越发明亮了。
徐崇朝笑而不语。
成之染问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狸奴,想想你自己,少给别人操闲心。”
成之染紧盯着他,道:“徐郎,你脸红了啊……”
徐崇朝收敛了笑意,不自在地侧过头。
成之染大笑,笑声在屋中回荡了两声,便戛然而止。
“我阿父让你跟着李侯,你往东路来作甚?”
徐崇朝垂眸不语,半晌不见这边有动静,仔细一看,成之染已歪倒地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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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醒来便忘魂,除夜之事半点不记得,至于后来是如何回到客房,更是两眼一抹黑。赵小五也百思不得其解,叶吉祥瞪了他一眼:“不着急赶路,想这些有的没的!”
想到军中元日便踏上征途,终日在水上行进,满眼青绿,看久了也不免厌倦。赵小五难得反驳道:“这一程又一程山水相连,饶是你着急,还能飞过去不成?”
叶吉祥不跟他拌嘴,对成之染道:“队主看看,这是什么话!”
成之染站在船头,脸颊被冷风吹得生疼,她捂着脸蛋,眸中竟隐隐闪着光。
“前朝楼船将军平定南越,走的也是这条路。”
二人都听得糊涂,问道:“楼船将军是什么将军?从没听说过。”
“据说是因为那将军舍舟登岸,翻越大庾岭之后,又伐木造船,重建楼船水师,因此便得名‘楼船将军’。”
叶吉祥问道:“我军过了大庾岭,也要像他一样吗?”
成之染笑道:“行军打仗,哪里能一味因循?”她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细浪,低声道:“但这番功业,颇令人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