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鸾说庾昌若能助她,这话不假。她将二人前言后语讲给柳访,柳访一下便明白了,拊髀道:“谢郎误你!”
成之染不解,柳访道:“庾昌若固然有法子,可是,你道他为何声名狼藉?”
成之染道:“庾昌若弄权,有不臣之心。”
柳访摇头道:“他犯了众怒。”
“阿舅——”
“庾昌若尚且如此,你阿父可能担待得起?”
成之染用脚尖碾了碾花瓣,从纷繁思绪中抬起头来,空天静寂,细雨其濛。身后传来杂沓脚步声,成肃见她在檐下淋雨,呵责道:“还不快回来。”
成之染一动不动,突然笑了笑,问道:“阿父,这雨落在我家,与落在别家,可有何不同?”
成肃道:“这能有什么不同?”
成之染摘下枝头一片新叶,又随手抛到路边,道:“落在我家,不过打湿了花树。若落在田间地头,四郊农事兴,丰年已在目(1)。”
她缓缓走到廊下,朝成肃一礼,道:“阿父,有件事,还需您知晓。”
成肃被她请到书斋,还没坐稳,门外便进来三五小厮,将一摞摞书卷堆放到案前。他素来不喜文字,道:“这是些什么?”
“延平二年,大司马庾昌若大阅户口,令州郡所在土断,严其法制,这就是当时的文书簿册。”
成肃静默了一瞬,问:“你近日神出鬼没,就是找这些东西?”
成之染不置可否,道:“知道阿父不爱看,我都已经读过了。前些日子阿父答应我求取功名,我的功名,可都在里头呢。”
成肃打量她一番,摇头道:“你可真是……”
“朝廷伐齐之后,又南征海寇,想来元气大伤罢?可还能撑得起来,去远征平蜀?纵然能平蜀,有还剩几分气力对付宇文氏?”成之染语气平静,也不管成肃神色,径自道,“强敌环伺,军旅大起,朝廷钱粮不够用了罢?”
她一连追问,成肃反问道:“你是何计较?”
成之染从案头拿起一卷簿册,随手翻了翻,道:“数十年前庾昌若主政时,王公贵人多隐匿流民,充作佃客、典计、衣食客之类,朝廷课役也落不到他们头上。庾昌若深知其害,下令为流民编定户籍,以此明考课、定赋税,才得以财阜国丰。如今府库空虚,自当效法前人,以解燃眉之急。”
成肃半晌没说话。
成之染劝道:“阿父想一想,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成肃嗤笑一声,道:“你算是替为父把王公贵人得罪透了。”
“得罪就得罪,阿父难道要看他们的脸色?”成之染满不在乎,“若强令如此,他们谁敢拦?”
成肃摇头道:“李劝星第一个不许。”
“李公亦起于行伍,他能明白的。”
“他不会。”
成之染苦苦劝说,成肃只是不肯听。书斋外轻雷隐动,烟岚般细雨渐次稠密,连清风都平添了几分凉意。
成之染不情不愿地退下,又冥思苦想了一夜,天已放晴了。她早早就去守在书斋门口,左等右等总不见成肃消息,派人出去一打听,原来成肃入朝去,被留在台省议事。
强撑一宿的倦意席卷而来,成之染百无聊赖,倚在一角软榻上,翻看起书斋的簿册。
屋外传来“咚咚”脚步声,一声更比一声急。成之染连忙起身,往外一张望,远远跑过来一名军使,暮春时节,他跑得满头大汗,到门前却被拦住了。
门口侍卫道:“主君不在。”
“急,急!”那军使上气不接下气,问清了成肃的所在,转头又要往外跑,冷不丁身后有人道:“等等!”
成之染一袭皂衣立于廊下,没几步来到那军使跟前,道:“给我便是了。”
那军使看看成之染,又看看侍卫,眼神闪了闪,禁不住把钊文袋往身后拉。
成之染有些不耐烦,一把扯过来,从里边掏出封书信。
熟悉的字迹入目,她呼吸一滞,惊喜道:“竟是三叔的来信,难道还不准我看?”
她一边拆信,一边往屋里走,那军使犹豫地跟在后头,正局促不安,眼前的身影却冷不丁停下。
他小心抬头,只见那面容坚毅的女郎呆呆地站着,灵动的凤眼失了神采,莫名的情绪在眸中酝酿。而她拿着信的那只手,早已颤抖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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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前脚刚踏入书斋,便敏锐地察觉哪里不对劲。成之染枯坐窗前,缓缓地转头看他,神色竟苍白凝滞。
“狸奴,怎么了?”成肃心一跳。
成之染目光一动,成肃随之望去,几案上铺展着一纸信笺。
成之染声音发着抖:“阿父,三叔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