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糊应着,道:“这里边弯弯绕绕,阿叔将来自己去掰扯,我可不管这么多。”
成誉微微笑了笑,再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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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溽暑,日甚一日,于病中的成誉而言,更是难熬。药房将草药煎好,细细筛过了送到院中,成之染手摇着蒲扇,一心要汤药快些晾凉。
宗纫秋总劝她将这等小事交给下人,成之染不肯,生怕汤药凉了热了,又让她三叔不舒坦。
叔侄二人正闲话,外间通传的丫鬟进来,道:“西府的宗将军来了,人正在后堂,想见见夫人。”
宗纫秋神色一振,连忙整理了钗裙去往前院。成之染晾好了汤药,进屋服侍成誉喝下,便听到外间一阵嘈杂,原来是成肃与宗棠齐过来了。
宗棠齐见到成誉,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在江陵时遇到成誉,对方正是意气风发的时节,如今才数年不见,重逢时竟是这般境地。
随他前来的宗寄罗见状,连忙将成之染拉到一旁。她问这问那,焦急道:“去岁在荆州,不是还好好的么?”
成之染不知该如何解释,眼眶霎时便红了。
宗寄罗望着宗纫秋,伤感道:“我阿叔转任南郡太守,明日将赶赴荆州。我随他前去,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
成之染怔然。宗棠齐出任南郡太守,在荆州治下,便是与李劝星一道了。她想起李劝星所说的两家婚事,不由得心头一沉。
“我怎么能去荆州,留姑母一人照料三郎君,如何能让人放心?”宗寄罗越说越难过,“我该早些来看看,我该早些来看看的……”
成之染劝道:“你阿兄不是在京中做事?随他留下来,可好?”
宗凛是宗棠齐军中左膀右臂,人是跟定了,宗寄罗知道她说的是胞兄宗治,不由得迟疑了一番。她目光望向宗棠齐,低声道:“我阿叔想去荆州,在荆州,毕竟离蜀中更近。”
“那你呢?”
“我……我自然跟着阿叔。”
两人一时间缄默无言。
半晌,宗寄罗摩挲着腰间长剑,闷闷道:“狸奴,我命该如此。”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自嘲地笑笑,道:“安成郡公已到荆州赴任了,前些日子他与我家议亲未成,到时候相会,总感觉有些奇怪。”
成之染勾唇:“李家那儿郎,不成也罢。”
宗寄罗眼睛亮了亮,旋即暗下去,踌躇了半晌,道:“狸奴,你若是见到柳三郎,替我告个别。”
成之染顿觉伤感:“你……”
宗寄罗叹道:“往后到荆州,连信也写不成了,让他一切安好罢。”
宗棠齐一行旋即西上远行,让宗纫秋平添了几分愁绪。她随成誉在荆州,与姑孰相距千里,如今回到了金陵,本以为往来便利,谁想到宗棠齐又远去荆州。
造化弄人,她只能暗自感怀。
宗纫秋的心绪,成誉已无力体恤。他胸口憋着一股气,睁眼望着头顶的帷幕,惨淡道:“姻亲一场,竟不如赵家。”
成之染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为宗氏分辩:“说不定,宗将军是为了平蜀,才到荆州去。”
“平蜀啊,”成誉猛然间咳嗽起来,红着眼睛道,“李劝星焉能平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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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场急雨,许是晨起时吹了风,成誉的病情急转直下。他高烧不退,没日没夜地咳嗽,整个人仿佛虚脱了,沉沉昏睡时眉头紧皱,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东府城人心惶惶,四方延请的郎中从前院排到府门,然而到内宅一看,个个都摇头叹息,针砭乏术。
成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睁眼便看到屋里人头攒动。母亲温老夫人守在榻前,眼睛肿胀着,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泪花。
成肃虽不忍,到底寻了个机会问道:“阿弟,你可有想见的人?”
成誉怔愣了半晌,眼神在虚空中飘荡,终于默默地点了点头。
成肃道:“你尽管告诉我,我去将人找来。”
成誉无声地笑了笑:“阿兄找不见。”
成肃望着榻上的三弟,俊朗的容颜不知何时已平添华发。而他记忆中的三弟,从垂髫小儿长成翩翩儿郎,始终是意气风发的。照他的预想,他们会携手用兵,西平巴蜀,北定关中,兴复社稷,还于旧都,真正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可如今这一切,岂会如此?
他咬牙走出小院,厉声道:“二郎呢?二郎怎么还没有回来!”
庭中的侍从呼啦啦跪了一地,无人敢应声。
近卫曹方遂道:“第下,彭城路远,二郎君这两日便到。”
温老夫人听闻吵闹声,出来喝止道:“你着急,你这时候知道着急了?做什么北徐刺史,跑得那么远,一个个兄弟离散,见一面都这么难!就不能让老母省心吗?”
成肃不吭气,温老夫人却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竟哽咽起来。
庭中又一阵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