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成之染又道:“何郎君将那人审问一番,是前任丹阳尹卫承留他通风报信的。”
从李临风,到谢让,再到卫承,一根无形的细线牵绕其间,而线的另一端,将成肃紧紧裹缚其中。
顾岳叹道:“好精妙的一盘棋。”
如今这污水泼下来,若想要洗清,可绝非易事。
书斋中落针可闻,众人觑着成肃的神色,一句话也不敢说。
半晌,杜延寿硬着头皮道:“都怪我一时疏忽,若当初将那胡女一把火烧死,看她化成灰,还能不能出来惹麻烦!”
成肃抬手止住他,若有所思道:“李临风所言未必是真,不过我倒是好奇,谢让为何会如此笃定,丽娘母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成之染抿唇不语。
小厮在门外喊道:“第下,徐郎君求见。”
成肃回过神,道:“进来罢。”
新雨初晴,檐上鸟雀叫得正嘲哳。成之染朝门外望去,徐崇朝今日装束格外谨严,眉宇间也显出凝重。
他踏入屋中便长跪不起,成肃难免诧异,看了杜延寿一眼,玩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赔罪的?”
徐崇朝闻言,又深深一拜,正色道:“卑职有罪,连累了第下清名。唯愿第下将卑职捕系下狱,以堵塞朝中悠悠众口。”
成肃端坐着,手捻着须髯,道:“阿蛮,你何罪之有?”
徐崇朝垂首,拳头攥了攥,话到嘴边又有些迟疑。
成之染不耐烦,开口道:“他怕是要说,李兖州所言不虚,独孤明月还活着,而且当初根本没有死。”
杜延寿大惊:“怎么会!当初我亲自验看过……”
成之染瞥了徐崇朝一眼,道:“将军自己问问罢。”
不待杜延寿开口,徐崇朝抬起头来,仰望着成肃,道:“独孤明月确实没有死。当初她服药闭气假死,骗过了军中。”
成肃半信半疑:“世间还有这种药?”
“她本是独孤氏巫女,懂得些旁门左道。”
成肃问:“你既然知道,当初为何不揭穿?”
徐崇朝默然良久,缓缓道:“她毕竟是独孤先主的女儿,先主待徐家有恩,卑职心中不忍。”
“所以就包庇纵容,听任她假死逃生?”成肃眸光沉沉,道,“阿蛮,这种事,你竟要隐瞒至此。”
成肃平生最恨被旁人蒙蔽,听闻徐崇朝所言,脸色渐渐冷下来。
话已至此,徐崇朝只得接着道:“约莫半年前,独孤明月暗地到金陵,寻找独孤灼的尸骨。那时候,她曾到访过徐家,后来就没了消息。”
成之染见成肃要动怒,连忙道:“在那之后,你可曾见她?”
徐崇朝摇头:“自始至终,再未见过。”
成之染略一沉吟,对成肃道:“独孤明月恐怕已经落到了李兖州手中,他若要审问,何愁问不出底细?”
李临风沿着独孤明月这根线,找上了徐家,徐家虽然自三齐南归,但倘若如今还与独孤氏藕断丝连,那可就耐人寻味了。
成肃皱紧了眉头,一拍几案道:“糊涂,糊涂!”
这话是冲着徐崇朝去的,徐崇朝一声不吭,端端正正地跪着,静等着成肃发落。他二姊软禁家中,殷希鉴只来过一次,以虎头为诱饵,声称若是徐丽娘坦白,就让她母子相见。
徐丽娘被得而复失的喜悦冲垮,根本招架不住,将她与独孤氏的纠葛原原本本地说了。殷希鉴满意而归,只留下徐崇朝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忧心忡忡地来向成肃请罪。
成肃正在气头上,狠狠将他责骂了一顿。往日成肃统共没对他说过几句重话,这一次委实动怒了。
徐崇朝顿首:“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因卑职而起,卑职愿担负一切罪责。还请第下将我解送廷尉,莫再受牵连!”
“你、你——”成肃指着他,冷不丁一拂袍袖。
“事已至此,阿父消消气,”成之染劝道,“若不是被人盯上了,这些事岂会小题大做?独孤明月也好,丽娘母子也罢,都只是旁人诋毁阿父的借口罢了。阿父若要怪,合该怪幕后之人。”
成肃气不过。徐崇朝纵然处处隐瞒,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了心思,可他又能如何呢?推徐崇朝出去顶罪?那岂不是平白叫人笑话。
道理他都懂,可如今这番境地,他心里窝火得很。
“如今该是我去廷尉待罪!”成肃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