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这位娘子有孕不久,方才是惊悸小产了。”
隔着厚重的床帏,郎中看不清榻上女子的形貌,觑着成肃面沉如水的神情,也不敢多说多问,谨慎地开了个滋补调理的方子。
深宅大院里的事,他见的多了,在对方威压之下,勉强能面不改色。
成肃叹了一口气,派了个心腹侍从去拿药,暗中送郎中出去。上元之夜还要出诊,须得多给些银钱才行。
屋子里烛火明灭,沉沉如同窗外静寂的黎明。曹方遂和常宁把守在外间,露重风寒,彼此摇头暗叹。
成之染又累又困,被成肃强行灌下安神汤,不知不觉地睡去。徐崇朝跪在榻侧,与成肃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许久都一言不发。
终是成肃打破了沉默:“在我眼皮子底下,好一个暗通款曲。”
徐崇朝一声不吭,神情淡淡的。
成肃嗤笑道:“怎么,你还觉得可惜么?”
徐崇朝心口一窒。那可是他与成之染的骨血,纵使先前还对成肃有诸多愧疚,如今也难免愤恨,说不清是对成肃,还是对他自己。
“我岂能不觉可惜。”
成肃闻言只觉得刺耳,冷冷道:“尚未婚娶便如此行事,还真是寡廉鲜耻。”
徐崇朝望着榻上之人睡颜,道:“那便请太尉答应我这桩婚事。”
成肃狠狠扼腕,默然良久,问道:“我为你安排的那些婚事,有何不妥?”
“太尉厚爱,感激不尽。可我是真心待她。”
“难道我不是真心?”成肃又止不住来气,“你总要为我成家考量!”
他年岁渐长,自然知道权势富贵不能长久,将来若有不测,唯有姻娅门楣足以为继。东海徐氏亦门衰祚薄,给不了什么助益。
徐崇朝默然良久,拂衣跪在他面前:“太尉若信我,我亦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夜凉如水,月影参差,成肃幽幽望着他,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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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日上三竿时醒来,屋子里一片昏沉静寂。她久久凝望着帷帐上青罗隐动,抬手覆上小腹痛处,心头竟有些空寂。
她并不喜爱小孩子。生儿育女是一件苦事,于蒸蒸日上的镇国将军府而言,委实是有些累赘。那些避子汤没有奏效,不得不令人气闷,然而得而复失,到底有几分意难平。
她不由得无声苦笑。
帐外有人影晃动,依稀光影中,传来成肃的声音:“醒了?”
成之染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阿父。”
两下里俱是沉默,博山香炉里青烟袅袅,清淡的气息令人心神宁静,又思绪惘然。
成肃道:“我让阿蛮回家了。”
成之染不语。
成肃又道:“事已至此,我准你二人成婚。”
成之染依旧不语。
成肃问:“怎么,难道你不是得偿所愿?”
帷帐里的人一动不动,半晌才开口:“阿父,不必如此。”
这话让成肃有些糊涂了。
他思忖一番,道:“你若是心中有怨,怨我便是了。往后成了家,可莫要如此鲁莽行事。”
成之染扶坐起身,掀开了青罗帷帐,露出稍有些苍白憔悴的脸。然而那一双眸子依旧沉静,她认真道:“这些事,阿父莫在意。我未必要与阿蛮成婚的。”
成肃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又惊又怒:“你岂能说出这种话!到了如今这一步,还有什么回头路可言?”
成之染不以为然,道:“不回头,还不能继续向前走不成?”
“那你想怎样?”
成之染勉力笑了笑:“我还没想好。”
成肃气不打一处来,腾地站起身来,焦躁道:“不用再想了,你要气死我!我可没脸去找旁人家,就他了!”
他在屏风前走来走去,晃得成之染心烦意乱,她抗辩道:“阿蛮恐怕不愿意入赘。”
“入赘?入什么赘?”成肃止步,想起她在大司马门的狂言,原以为是不肯婚嫁的借口,没想到,他的好女儿,居然真的是存了招赘的心思。
他没好气道,“你若再横生波折,我就提刀去砍了那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