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思忖,淡淡道:“我亦未曾见。”
裴善渊一拍手:“这不就结了?”
他负手在堂中转了一圈,对成之染道:“将军若有指示,尽管吩咐。荆州军府素来精干,定不负将军所托。”
成之染吩咐诸位佐吏各安其职,细细交代了一番。待众人退下,裴善渊独独留下来,重新与成之染见礼,感慨道:“镇国将军,竟如此风流年少,真是让老夫意外。”
他年纪不过四十出头,也算不得老,然而说话确是有几分老气横秋。成之染拨弄着刺史印玺璎珞,笑了笑,道:“方才诸君轻我年少,若不是府君及时赶到,还要我再多费些力气。”
裴善渊摆手:“将军信托,实乃下官之幸。”
成之染望着他道:“元郎举荐的人,我自然放心。”
裴善渊亦是一笑:“下官感念彭城忠武公恩惠,今日见到将军,仿佛想见其为人。”
窗外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秋风萧瑟,鸟声啁啾,聒碎心绪。
山雨欲来,成之染送走了裴善渊,便回到中堂,派赵小五星夜兼程赶回金陵,将此间音讯告知东府。
阶前寒雨萧索,打湿了刺史府一草一木。岑汝生来向她复命,会稽王父子的看守,都已换上了自己人。
宗寄罗见她仍愁眉不展,忍不住问道:“不管怎么说,此行倒也算安稳。你为何还不高兴?”
成之染轻叹一声,垂眸注视着案上印玺,道:“你觉得,东府会让谁来主政荆州?”
宗寄罗将朝中上下想了一遍,迟疑道:“荆州重任,须得能臣。四方守将之中,左将军桓不疑驻守姑孰,虽没有刺史之名,却是最为贤能的。若让我来选,就选桓将军。”
徐崇朝坐在一旁,闻言看了她一眼,道:“宗右卫亦是良选。”
宗棠齐官位相当,又做过南郡太守,对荆州颇为熟稔,倒也是合适人选。宗寄罗只是沉吟不语。
岑汝生轻轻笑了笑,他祖父官居雍州刺史,倘若能更进一步,到江陵主政荆州,自然是天大的好事。然而这种事,他不好揣测,于是安静地等待成之染发话。
雨声此起彼伏,帘外水雾迷蒙。成之染目光落在虚空,一时竟有些怅然。
桓不疑也好,宗棠齐也罢,他二人资历深厚,当得起荆州刺史之位。然而她远在东府的父亲,务要将荆州交给足够让他放心的人。
而这样的人,恐怕非胞弟成雍莫属了。
兖州刺史成雍镇守京门,她知道这位叔父才能平庸,平日只墨守成规而已,如若她父亲真的要用他……
许多事,还要她做在前头才行。
徐崇朝见她沉思不语,便知道她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方便说出来。宗寄罗追问不已,他将人劝住,又对成之染道:“大江上下,一去一回,少说也要有月余。会稽王若是动摇生变,荆州军府佐吏更不易安抚。那个裴善渊,信得过?”
成之染道:“裴太守所求之事,唯有东府与我才能做到。且放宽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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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刺史府安顿下来,颇有几分鸠占鹊巢的意味。成之染毫无自觉,整日将刺史印玺带在身边,左手执印,右手按剑,在府中往来,如入无人之境。
她盖印发出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以荆州刺史名义晓谕全境,将荆州吏民当年租税一并蠲免。
这倒是让吏民皆大欢喜的消息,萧玄龄诸人虽意外,却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因此并没有唱反调的道理。顾岱和裴善渊替她周旋吏民庶务,也并未遇到什么阻拦。
这道命令发出后不久,荆州刺史会稽王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坊间传言如今主政之人乃是金陵来的镇国将军,但这位镇国将军深居简出,从没有百姓见到其人真面目,因此这传言也真假难辨。
荆州军府僚佐自然知晓,如今在刺史府发号施令的,正是镇国将军成之染没错。对这位年纪轻轻便紫袍在身的女郎,他们谁也没把握能摸清这人的深浅。
萧玄龄懂得审时度势,对成之染所作所为不置一词,诸位僚佐见状,言行也颇为谨慎,生怕在镇国将军主政立威之时,被揪出来杀鸡儆猴。
他们暗中观察成之染举动,当对方沉寂数日,突然有一天召集军府僚佐到前堂议事时,众人心中都有些七上八下。
不过,成之染当庭宣布的,是个好消息。
她要为军府大小将吏加官进爵,按资历劳绩核定官爵。这件事她明面上交给萧玄龄来做,又让徐崇朝在旁协同。萧玄龄如何不知其中督察之意,却也说不得什么,毕竟她还是给了他这个长史足够的体面。
众人离去时,眉眼都舒展了许多。裴善渊忍不住问道:“萧长史对军府之事再熟悉不过,若动些手脚,旁人未必能看出。将军难道不担心他挟私妄为?”
“这是我给他的机会,”成之染轻轻一笑,“他如有异动,可就要搭上自己的前程。一时得失,孰轻孰重,倘若分不清,这长史也不必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