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定睛一看,这分明是方才襄远修剪的花枝。徐娴娘也看出来了,道:“你抢三郎君的花作甚?”
“怎么是我抢?”徐望朝很是冤枉,道,“是三郎君让我送给阿姊的。”
徐雅娘欣然收下,感慨道:“若那袁氏的郎君,也这般细心就好了。”
吉时已到,袁氏郎君前来亲迎新妇。当他冲破层层阻碍闯到内室时,成之染终于找到机会打量他一番。
看上去是个俊秀的读书人,与徐雅娘倒是相配。
她并无深意,那郎君不经意间对上她视线,却肉眼可见地面色一僵。
成之染察觉,这目光倒是似曾相识。心电急转间一念清明,秦淮河畔,梅林亭中,他是对萧群玉纠缠不休的袁氏子!
造化弄人,这才短短一年,这位袁郎君就要娶妻了。
一抹哂笑自唇角浮起。那郎君瞧见,愈加紧张了,纵然有本家兄弟张罗着助威,举止依旧颇有些束缚。
不过,好在徐雅娘团扇障面,并未看得分明。
磕磕绊绊闹了好一场,新妇风光出阁,被徐家兄弟众人护送着乘车远去。主母钟氏泪中带笑,在门前伫立良久,心中巨石总算落了地。
成之染受袁氏之邀,也一道去袁府观礼。众声喧哗的人群之中,她一眼望见了成肃。
这桩婚事是成肃一手促成,他一如嫁女之仪,为徐雅娘赐钱百万,又亲自到袁家祝贺,上上下下给足了面子。
新婿新妇拜完了天地,袁家便张罗着款待来客。新婿之父侍中袁放之受宠若惊,将成肃父女请到上席,把酒言欢,谈笑之间对婚事颇为满意。
以他汝南袁氏的门楣,迎娶徐氏女属实屈就了。袁放之溢美之词,让侍坐下首的成襄远有些看不下去。
他悄悄看了成昭远一眼,对方面不改色,察觉他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一笑。
成襄远顿觉挫败,抬眸却见成肃与袁放之垂首低语,半晌,袁放之抬首,目光从他兄弟二人间扫过,神色颇有些讳莫如深。
他旋即起身向座中敬酒,成之染以茶代酒,回敬他一杯,眸中多了几分探究。
袁放之趋炎附势,比他兄弟袁攸之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只是不知她父亲,又跟袁放之说了些什么。
散席时天色已晚,镇国将军府车驾在街前等候。成之染正要登车,却被成昭远喊住。
“阿姊,父亲找你。”成昭远恭敬道。
其时业已宵禁,除了袁府门前,街头巷尾都一片空寂。成肃负手独立于街心,近卫曹方遂和常宁都退得远远的,四下里寥落无人。
成之染上前,躬身一礼。
初冬的寒风有几分凛冽,吹动成肃花白的胡须,竟显得纷乱。他望着漫天繁星,眸中倒映着些微光影。
半晌,成之染听到他说:“桃符将满十五岁,军府不少人提起,要立他为世子。狸奴,你以为如何?”
他问出这话,心中想必已有了答案。成之染反问道:“阿父所问,是家事还是国事?”
成肃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家事。”
“家事啊……”成之染喟然一叹,道,“我已自立门户,不管这些。”
成肃道:“若我问的是国事呢?”
成之染紧盯着他,道:“苏弘度之子,可还在宫中?”
成肃神色微动,似乎没想到她问起这事。
“好好地养在皇后膝下。”
“那麒麟该当如何?”成之染追问。
成肃默然良久,侧首道:“皇后有孕了。”
成之染惊愕失语。天子多年无子嗣,怎么如今又……
“是新近方才诊出的,”成肃似是一笑,“机关算尽,终究不如天命。”
天子正值壮年,纵使这一胎并非皇子,将来也总会有的。
成之染喜忧参半,喜的是帝胤不绝,忧的是,她的麒麟又该当如何?
“阿父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如今情势,与承平乾宁之际也大不相同。何苦!何苦!”她不禁摇头叹息。
“是啊,何苦啊……”成肃亦幽幽一叹,言辞怅惘,眼中却分外清明。
成之染心中一凛,千回百转的心思,到底仍不能宣之于口。
良久,成肃道:“麒麟聪慧,终成大器。”
星辉满天,霎时风起,天地朦胧。二人低语,于寒风之中消弭于无边夜色。
魏乾宁十年冬,天大寒,滴水成冰。少帝时年十五,议者欲以为庐陵郡公世子,然卒不果行。前代事秘,莫能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