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疾雷忧心忡忡地出来,斜阳余晖落在他额角,烧灼得有些异样之感。他伸手一摸,干涸的血迹脱落,让他怔愣了一瞬。
这一战他逃得快,冲杀之时也并未受伤,额角的血迹,想来是旁人的了。跟随他多年的队主被敌将挑落马下,若仔细想想,是替他挨了那一击。
这血迹,许是那时溅上的。
他心思沉沉地回到营地,部下听说要偷袭南军粮道,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宇文疾雷揉了揉眉心:“再等上几日,冯翊王也该走了。”
他想的没错。宇文拔陵次日便率军离开关城,临时屯驻在三十里外的黑沙城。
宇文疾雷见宇文拔陵所去不远,只得硬着头皮按照他吩咐悄悄出关。成之染派出的斥候早已遍布关南,察觉山原之间风吹草动,赶忙向军中报信。
桓不识闻言一惊:“那胡虏该不会要逃?”
沈星桥瞥他一眼:“他要逃,去关中便是,何必出关?”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不肯与我军直击,只怕要背后动作。”
桓不识主动请缨,要摸着对方动向,在山间设伏阻击。
潼关古道险峻,夹道俱是山原。成之染摇了摇头:“山间设伏,殊为不易,我军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暂且派斥候盯着,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花样。”
众人苦等了数日,宇文疾雷终于率大军钻出了崎岖山原,在魏军后方搭起了营垒。
成之染闻讯一笑:“胡虏手段,不过如此。”
徐崇朝沉吟:“这是要固守,截断我军与河南诸郡的联系。”
“桓某愿领兵前去,杀他个措手不及!”桓不识再次站出来,执意要带兵袭营。
“鼠辈宵小,何劳将军大驾?”成之染目光在帐中一扫,落到沈星桥身上。宇文氏兵众甚多,此番务要由大将出马。
沈星桥会意,对桓不识道:“潼关一战,将军麾下劳苦。此等小事,交给我便是。”
他是随成肃起于微时的元从部将,桓不识并不想与他争执,见成之染偏向他,只得退让。
成之染叮嘱沈星桥:“那胡虏兵多,沈将军乘夜前去,小心为上。”
沈星桥一一应下,召集了麾下军士,黄昏时分便衔枚疾走,向敌军营垒进发。
徐崇朝见桓不识心气不顺,夜骑巡营时,悄悄对成之染道:“你不肯用桓将军,仔细伤了他的心。”
成之染勒马止步,道:“桓将军是我的长辈,性情又颇为桀骜,倘若事事依顺他,他岂肯听我号令?”
徐崇朝劝道:“他毕竟是冠军将军,堂堂三品大员,心高气傲也在所难免。若惹恼了他,我军又少了许多人马。”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事已至此,除了随我入关,他别无他选。”
“倘若时时处处为形势所迫,纵然能随你入关,他不能心服口服,终归是隐患。”
成之染默然良久,叹息道:“我知道了。”
暗夜无光,唯有火把熊熊燃烧,火星噼啪作响。徐崇朝望着星子升起的方位,道:“但愿天明时,能听到沈将军佳讯。”
深沉广袤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倾泻而下,将四野天地融为一体。巡逻的兵士步伐沉稳,甲胄与兵器的轻微碰撞声,在无边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三月的清风轻轻掠过,只带着一丝凉意,悄悄穿梭于厚重的铠甲缝隙间。
成之染一夜未眠,枯坐于中军大帐内,昏黄灯火下,目光紧锁在舆图上。诸将佐时而低声交谈,时而沉默不语,偶尔从角落里传来的虫鸣,更平添几分孤寂和漫长。
东方一轮红日喷薄欲出,轻骑自熹微晨光中纵马而来。
成之染听闻马踏鸾铃之声,登时睁开了眼睛。
送信的兵士禀报:“沈将军夜袭敌营,敌军溃败,杀敌过当,敌将业已被俘。沈将军正在清理战场,稍后就押送敌将前来。”
成之染暗自松了一口气,从座中站起,一身铁甲俱已凉透了。她步出大帐,徐徐晨风自山原旷野间吹来,伸手一握,指尖似有流沙飘过。
潼关,她务要死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