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打得稀里糊涂,仿佛只是故意来惊扰南军一般。
诸将佐也摸不着头脑,有的骂屠各段师虚晃一枪,有的则认为敌军已失去斗志。
屠各段师也不给他们验证的机会,败了那一场,便闭关不出。
一场又一场疾风骤雨过后,成之染数算着时日,估摸着从襄阳出发的岑获嘉诸军越过武关,将要抵达山岭另一侧的虎蹋城时,招呼元破寒到中军,命他率手下人马翻山越岭,前往虎蹋城接应。
元破寒喜出望外。他数位兄长与姑丈卢昆鹊,都一并随岑获嘉出征。他离开襄阳已经两年多,倘若能在虎蹋城与他们会合,何尝不是件幸事。
临行前,成之染叮嘱他道:“偏军自虎蹋城出山,长安必有所动作。倘若遭逢重兵,众寡不敌,万望郎君审时度势,慎勿以卵击石。”
“女郎笑话了,”元破寒笑道,“我祖父在时,贺楼天王曾称赞‘元氏用兵,未尝一败’。我几位兄长,多少都有些父祖遗风,如今终于回到关中去用兵,岂能有不胜之理?女郎且放心,纵使宇文绎亲自围堵,我也绝不会放他生还!”
成之染闻言,忽而笑了笑,道:“也好,也好。”
元破寒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倘若我先入长安,该当如何?”
成之染微微挑眉,仔细打量他认真的神情,不由得默然。
元破寒亦不言语,半晌道:“我不打长安便是了。”
“元郎……”成之染似是喟然,端正了神色,道,“倘若你先入长安,我自当上请天子,封你为秦州刺史。”
元破寒略略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军中无戏言,”成之染颔首,道,“你我大可一试。”
元破寒思忖良久,抱拳一笑:“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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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十二年秋七月,成肃大军离开洛阳城,进抵弘农郡,与潼关大营相距不足百里。
成之染率诸将佐前去相迎,略显萧条的郡府之中,她再次见到了阔别近一年的父亲。
成肃眸光幽幽,待众人恭敬行礼,只道:“起来罢。”
酝酿一路的满腹质问,在见到成之染的那一刻,似乎都消弭于无形。他颇为苦闷,有些话倘若不说,难解他心头之恨,可若是当真说出口,又有些于心不忍。
成之染比离开金陵时消瘦了许多,明明二十多岁的年纪,与他相仿的一双凤目,隐约流露出几分沉重而沧桑的神情。
旁人家的娇娇儿,岂会如此?
便是随他出征的襄远,也不会如此。留守后方的昭远和追远,更不会如此。
困阻河上的刀光剑影,此时都已经烟消云散,他却实实在在地从成之染脸上,看到了潼关苦战的艰难。
罢了,罢了。他心中暗自摇头叹息,招手对成之染道:“过来。”
成之染略略一惊,不由得与徐崇朝对视一眼,两下里都有些踟蹰。
徐崇朝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道:“太尉……”
成肃瞥了他一眼,似是笑了笑:“好徐郎,不必担心。”
徐崇朝垂眸,微微红了脸,脚下却一动不动。
成之染轻轻拉了他一把,移步到成肃面前,道:“太尉,幸不辱命。”
成肃气笑了。若说她如期攻取洛阳,那确实不曾辱命。可她偏偏又擅自从洛阳出兵,如今受阻于潼关之外,又显得困顿。
他问道:“倘若我不来,你几时攻破潼关?”
成之染如实答道:“宇文氏将重兵会聚潼关,大将军宇文拔陵已经病死,卫将军屠各段师也屡次败军,现下他所能依凭的,除了这潼关天险,只剩下北岸并州刺史李寿宜镇守蒲坂城。数月来我暗中命军中伐木造船,如今河水大涨,正可借此时机,溯流而上,乘舟径进,直抵长安。”
成肃闻言,沉默了许久,道:“孤军深入,太过凶险。”
成之染并不指望他立时答应,毕竟远道而来的太尉不曾与宇文氏交手,也不知宇文氏诸军是何等难缠。
成肃想了想,又问道:“宇文氏河北太守薛会宁,你可见过他?”
“不曾。”成之染摇头,将先前渡河接应薛会宁未果之事一一禀报。
成肃道:“数日前他送信到弘农,约定与我军合兵攻打蒲坂。你以为如何?”
成之染摇了摇头:“纵然他有心,我军也不必在此耗力。待我从水道入关,潼关一带守军自然西上追击,到时候,潼关可不战而破。”
成肃皱了皱眉头,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他唤来振武将军董和均,吩咐他带兵到河北与薛会宁接应,两下里合兵进攻蒲坂。
董和均是老将董荣长子,亦随军征战多年,成肃对他称得上放心。
成之染嘀咕了一声:“那李寿宜也不是好对付的。”
成肃难得笑了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董郎,先前大军被慕容氏困阻于河上,是董郎率军冲杀上岸,终日鏖战,歼敌数千,追逃数十里,斩了慕容氏冀州刺史那罗延,杀灭了胡虏威风。区区一个李寿宜,不在话下。”
成之染听他提起慕容氏一节,心中难免生出些愧疚。她沉吟良久,道:“既然如此,愿董郎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