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将领看起来很是年轻,徒何乌维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对方呼喝号令间流露的举止,坚毅中又夹杂着些许稚嫩。
他站在一面赤红似火的大旗下,猎猎旌旗在风中熠熠生辉,于一众玄甲兵之间显得格外瞩目。
徒何乌维望见敌阵如新月,鳞甲一般密集的大盾将蜿蜒水岸层层封锁,数丈宽的石桥上也甲兵林立。
萧萧马鸣声在薄雾中回响,他手下将士打量着南军巍然不动的盾阵,彼此交错的目光满是疑惑和警惕。
徒何乌维挥挥手,麾下一军具装甲骑试探着打马上前,向岸边敌阵靠近。
这一支胡骑忽远忽近,徐望朝紧盯着对方阵线,马蹄声与心跳声交织,他想起成之染的叮嘱,待敌骑进入射程时,下令阵中的弓手放箭。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却好似牛毛细雨,轻飘飘打在铁甲上,又迅速滑落。
胡人发出了奇怪的声响,徐望朝听不懂对方的言语,但眼前攻势猛然加剧了。
胡骑如潮水般倾泻而来,滚滚奔涌到桥头,大盾背面忽而立起一张张强弩,如同巨龙的獠牙,射出的迅疾锋芒将铠甲穿透,纵马飞奔的胡骑被纷纷击落。
徒何乌维这才看清,南军甲兵是站在首尾相接的战车上。一波又一波甲骑涌上,对方都稳若磐石,借着大盾的掩护强弩齐发。
他手下冲杀的甲骑虽人数众多,却被笨重的战车阻拦了攻势。甲骑进退不得,拥挤在车下,只好下了马,用长刀短剑与南军殊死肉搏。
徐望朝号令诸军,霎时间矢下如雨,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柔弱,羽箭以滂沱之势横扫千军,让挤成一团的敌兵避无可避。
徒何乌维在军后督战,哪个敢溃退,当即斩于马下。诸军只得蜂拥上前,试图以血肉之躯翻过高耸的大盾。
魏军见状,从大盾缝隙间探出长矛,数人合力用大锤砸击,每一次砸击都伴随着凄厉的哀嚎,挤在盾阵外的敌兵被逐个刺穿,数尺长矛不知浸染了几人鲜血。
敌兵如同被钉在墙上的猎物,车阵外迅速堆积起了一层又一层尸体。嘶鸣的战马纷纷四散奔逃,殷红河岸上血肉淋漓,在青灰色天幕映照下,犹如人间炼狱。
徒何乌维挥戈疾呼,仍旧拦不住溃散的诸军人马。惊慌失措的胡骑险些冲撞了他的坐骑,他勒马止步,却见魏军的具装甲骑从桥上飞奔而来,被鲜血染透的战车辚辚轰响,如同一道拉开的帷幕,那道原本在他手中最锋利的剑招,如今赫然朝着他冲杀而来。
而他的人马,早已溃不成军。
成之染冲锋陷阵,在乱成一锅粥的敌阵中一眼望见了徒何乌维。虽只有一面之缘,他的面容却令人难忘。
徒何乌维仍不甘心,被郑严塘苦劝着撤兵。兜转马头时他看到了一马当先的敌将,盔顶鲜艳的红缨在风中飞舞。
目光掠过对方面容的那一瞬,徒何乌维心口一震,他盯着她挥槊冲杀的狠厉身影,僵硬地转过了头。
“大王,快走罢!”郑严塘高呼。
徒何乌维又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纷纷攘攘的人群,铮然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对方似乎说了句什么,徒何乌维当然听不清,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成之染却是看清了,他仿佛在说,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成之染在心中冷笑,双臂用力一抖,长槊上的敌兵尸体滑落,染血的兵刃已斑驳淋漓。
她率领骑兵追亡逐北,斩获甚众,可惜没抓到徒何乌维。诸军带着缴获的俘虏、马匹和辎重回到长安城,留守城中的众人都好生松了一口气。
成襄远拉着她左看右看,生怕哪里又磕了碰了。
成之染摇头:“都是些小伤。”
成襄远低了头,又问徐望朝:“二郎呢,有没有受伤?”
“二郎这回可立了大功。”成之染笑道。
徐望朝回想起车阵外的惨状,还心有余悸,脸有些发白。
杜黍问道:“怎么,吓到了?”
徐望朝摇了摇头,他固然杀了许多人,可战场上若不能置敌兵于死地,横尸荒野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渭桥战事,徐崇朝已经听说了。他拍了拍阿弟的肩膀,道:“好二郎,如此才堪当大任。”
徐望朝有些疑惑:“我还有什么大任?”
徐崇朝不由得笑了。
成之染与他对视一眼,眸中闪烁着微光。新月如钩,弯弯地挂在宫墙上,冥微夜色里春风荒凉。
寒冬已经过去了,天时造化,终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