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兹方怒目而视:“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是为了你好,”徐端娘劝道,“祸从口出,别说这些了。”
赵兹方盯了她半晌,撇了撇嘴,道:“畏手畏脚,像你父亲一样。”
徐端娘登时变了脸色,嘴唇抖了抖,正要说些什么时,长子赵玄真从外面进来,对赵兹方道:“阿父,广陵有人来。”
徐端娘的话咽到肚子里,她看了这父子一眼,扭头便走了。
赵玄真远远听到他父母吵架,硬着头皮上前,也颇为局促。好在赵兹方旋即到后堂见客,留他一人在轩中。
赵玄真望着案上的残酒,眸光不由得随赵兹方远去。
广陵来使在后堂等候,赵兹方步入堂中,认出他是苏弘度府中的小厮。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使者带来的是赵蘅芜的书信。
自从随苏承祚到洛阳,赵蘅芜郁郁寡欢,时时给兄长写信,字里行间怨愤不平,与她千里之隔的兄长同病相怜。
然而这一封,却是赵蘅芜写给苏弘度的信。
赵兹方将信读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顿时酒醒了三分。
赵玄真步入堂中,赫然见对方忽地仰倒在榻上,发出了几声枯笑。
他问道:“阿父,这是怎么了?”
赵兹方不语,握紧了手中的信笺。
苏承祚人在洛阳,虽名为镇戍,母子二人却时时处处受到司州刺史宗棠齐管束。他才四五岁的孩子,不懂得什么,赵蘅芜看得分明,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不肯再受这窝囊气。
前些日子她听闻宗室叛党苏弘义又在河南作乱,心中忽而浮起猛烈的希冀,恨不能苏弘义勾结胡虏打到洛阳来,也好让她母子从如今境地中解脱出去。
赵兹方又捧着书信读了一遍,他阿妹不知是怎么想的,竟写信给苏弘度,鼓动他在广陵起兵,与苏弘义南北夹击彭城,将成肃置于死地。
一派萧索寒凉的心绪之间,赵兹方竟有些欣慰,他这个阿妹不愧是将门之女,困苦之中还有这般刚烈的脾性。
可是要攻打彭城,无异于痴人说梦。天下鲜少有兵马能如彭城悍勇,别说苏弘度和苏弘义,就算加上他赵兹方,也自忖难以匹敌。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忽而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苏弘度,为何要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赵兹方唤了赵玄真一声:“你过来。”
赵玄真依言上前,接住了他父亲抛出的字纸,迟疑了一番,待看清信中所写,不由得大惊失色。
“阿父……这……这……”
“怕什么?”赵兹方坐起身来,睨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说说,东海王为何将此信给我?”
赵玄真慌忙跪下,道:“阿姑毕竟是妇道人家,难免有见识短浅的时候,犯糊涂说出这种话,实在不应该!东海王不愿意说她,让阿父知道,许是想让阿父出面,好生将阿姑训诫一番。”
赵兹方沉思良久,忽而瞪着他,道:“读了这许多年书,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赵玄真语塞,不知道又怎么触怒了父亲。
“夫为妻纲,若是他以为你阿姑有错,自当亲自训诫,何必假手我这个外人?”赵兹方手捻须髯,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你阿姑说的没错,成肃确实该死。”
赵玄真打了个冷战:“阿父……”
赵兹方置若罔闻,沉吟道:“用兵是杀不了他的,没有人比他更懂得用兵。东海王将此事交与我,是让我来想办法。”
赵玄真一愣:“想什么办法?”
“杀掉成肃的办法。”
夜风从小窗中吱呀泄入,吹动堂中的烛火摇曳,如同一只只紧盯的眼睛。
赵玄真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喉咙干涩,许久才艰难道:“这……不妥。”
“只要成肃在,你我将终日困守于此间凄凉之地,你父亲想要去江州,都难以成行!”赵兹方忽而笑起来,“只要他死了,别说去江州,就是回金陵,又有谁能阻拦我!我的好儿子,你不想去台省做官吗?只要他死了,我们都能回去……”
赵玄真望着他父亲状若癫狂的笑容,心里害怕地退缩,却又有一道声音甜言蜜语地哄劝。
回到金陵……
那确是殊为诱人的前景。
赵兹方只是望着他,眸中最后的醉意也飘散而去,沉沉夜幕里唯有他一字一顿的声音。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