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敢!”成之染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猩红一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炸开了,烧得她理智全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狸奴……狸奴……”
徐崇朝难掩悲切,带着微微的颤抖,将她搂得更紧。她的哭声闷在他怀里,从尖锐的嘶喊渐渐变成破碎的呜咽。
痛极了,再也发不出声音。
良久,怀中人猛烈的颤抖渐渐平息。殿内只剩下铜壶的滴答声,混着她压抑的抽泣。
徐崇朝低下头,唇贴在她发间,声音也有些沙哑:“你……你待如何?”
成之染沉默了许久,咬牙道:“我要让他也尝尝,至亲背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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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彻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小院里僻静得如同坟茔。
院门未锁,兵士却日夜轮守。饮食不缺,但无人与他交谈。他一连数日辗转难寐,试图求见长公主,却被告知长公主命他安心静养,不得擅自迈出院门半步。
成之染确实没有心思再见他。
从他口中得以确认的事实,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心力。她强打精神处理军政要务,整个人已经枯槁得不成样子。
攻克蒲坂城之后,河曲一带的慕容氏守将人心惶惶,听闻洛阳败退的音讯,便纷纷弃城而逃。留守的桓不为乘势进兵,恢复了前朝河东郡之地。
然而他手中人马不多,分兵把守也颇为捉襟见肘。成之染又拨派人马前去支援,潇潇秋雨中金戈茫茫。
当她终于从案牍之间抬头时,眉眼间疲惫不堪。
“我要见一个人,”她对徐崇朝道,“如今也是时候了。”
洛阳城南,古刹深幽。钟声悠远,荡开一层层秋日凉意。
成之染一身素服,在鬓间簪了朵白菊。徐崇朝骑马随在她身侧,目光时不时扫过她的侧脸。
她的神情过于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二人在山门勒马,青石阶上落叶未扫,踩上去沙沙作响。寺主早已候在寺门前,合掌行礼,引他们入内。
大雄宝殿内香火缭绕,成之染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良久。
徐崇朝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恍惚间竟似一把出鞘的剑,寒光内敛,却杀意未消。
她素来不信神佛,如今所求的,更不知何物。
祈福毕,寺主将二人领往禅房。秋风在长廊游荡,吹得衣袂翩跹,脚步却依旧如秋霜般凝重。
徐崇朝亲自守在禅房外,屋中有一人等待多时了。
京兆太守李驷容垂首端坐,宽大的绯袍衬得身形愈发瘦削,如同屋外秋风里的翠竹。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胡须花白,许是看惯了宦海沉浮的缘故,眉宇间有几分苍凉气度。
“使君,”成之染在案前坐定,不疾不徐道,“数月前,有人在潼关给我送了一封信。”她说着,将一只掉漆的木匣向前推了推。
李驷容肩膀微不可察地一动,低眸道:“不知殿下所言何物?”
成之染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取出那密信,铺展在案上。
屋中一时间落针可闻,唯独窗棂还在吱呀吱呀地轻响。
良久,李驷容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臣不知此事。”
“是么?”成之染轻笑一声,“那使君可还记得,前一任京兆太守,是因何而死?”
前一任京兆太守,便是从前的宁朔将军沈星桥了。
李驷容的呼吸明显一滞。
“我已查过了,”成之染紧紧盯着他,目光中锋锐令人避无可避,“沈星桥遮道潼关,阻断关外来援,坐令长安被围。关中之乱,本自内患。”
“此事当真是骇人听闻。”李驷容望着案上的密信,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成之染似是勾唇,放缓了语气:“使君,我今日召你,不是问罪,而是答谢。”
李驷容抬眼看她,眸中难掩讶异。
“若非你这封信,我至今仍被蒙在鼓里,”成之染声音低沉,显然已疲惫至极,“京兆王的仇,我已记下了。”
两人的目光相撞,彼此心领神会。
李驷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他轻叹一声,随即又苦笑:“殿下思虑入微,实在令臣佩服。这封信原是在太守府舍中发现,臣不知何人所写,起初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日入梦,想起了贺楼氏谶言,这才有几分明白。兹事体大,臣不敢擅专,更不知殿下心意……”
成之染眸光沉沉,侧首望着窗棂上扑簌的斑驳日影,几个字在舌尖滚了几遍:“贪狼命世,空谷遮关。”
这是怎样的诅咒,要应验在她两个兄弟身上。
耳畔传来李驷容的叹息:“臣在关中多年,虽无权势,倒是亲历了宇文氏诸子之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兄弟之间,实所难言。”
成之染眼底一寒。
“臣思来想去,倘若京兆王当真死于非命,此事绝不能就此埋没。可朝中情势,臣不敢明言,只得……出此下策。”李驷容缓缓说道。
成之染沉默良久,冷不丁问道:“揭穿此事风险极大,使君为何如此?”
李驷容侧首看她,眼中竟闪过一丝悲悯:“脊令在原,兄弟急难。臣……救不得自家兄弟,但相信殿下,会给京兆王一个公道。”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成之染微微低眸,面容让人看不分明。
李驷容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成之染没有立即回答。她起身推开小窗,秋阳从庭中透过,洒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她似乎看见成襄远站在庭树下,正笑着朝她挥手。
“我欠许多人一个公道。”她轻声道,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李驷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起身深深一揖:“殿下若有差遣,臣万死不辞。”
“使君回到长安后,只需做好分内之事,”成之染收回目光,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余下的……我自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