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本就不是女人,生的孩子有缺陷也是正常。”
于是皇帝一道命令,便断了他二十年犹疑不定的秘密,相府也不让他回,终日在后宫受尽屈辱。
而这次知道的人并没有被剥夺性命,像是警醒告诫,也像是卡在他喉咙里的鱼骨,每每都要刺痛他,割出血来。他曾在内心愤愤惋惜的生命,成为他又悔又恨,拔除不掉的肉瘤。
他要做男人,做大芩有用之臣。而不是后宫里,连个健康孩子都生不出的废人。
可偏有人不遂他愿,偏有人用这种方式否定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此人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因他自觉不缺贤才,缺一位宠妃。
“早知便让他修那座行宫了,或许他以此为乐,倒也能少来磋磨我。”袁珂鸣讲述此事无悲无喜,可字字句句都是后悔。
卯宗皇帝所谓的天下大同,不过是能叫他立于百姓之上,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后来他在治理朝政上有些无能,常感无力。全天下的事儿都要他管,于是开始厌恶。
在一次罢朝震怒后,他恍然自己可以不做明君,人生须臾,他是天下之主,何须管那么多,想要什么都只管吩咐便好了,除了身边一位聒噪的废人,谁敢说他什么?
“所以圣上,与你逐渐没有共识,他……”江时清仔细听着,平淡压抑的言语叫她再说不出紧逼的重话,只能从旁侧击。
“芩朝至今不过百年,根基不稳,他却大兴土木,一再升高赋税。”袁珂鸣从袖子中摸出一块铜币,在手中摸了两下,继续道:“白塔并非国师居所,也不是什么祈福保佑之地,那下面,是他私人造币厂。”
江时清感觉自己好似听错了什么,下意识疑问:“什么?”
“对,假.币屡禁不止层出不穷,京城官商人人自危,内外审查无一所获,就是因为圣上不作为,圣上也需要这些。”袁珂鸣冷哼一声,
“他是皇帝,怎会如此?”难以相信,圣上如此,叫臣子百姓如何。
袁珂鸣嗤笑一声,从方才压抑的阐述里挣脱出来,眼里有过片刻的得意:“他是有权力,却没有行使权力的自由,可多亏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一步步一代代走过来,或许他们早料到自己的后代终有一天会无法堪当大任吧。”
寅宗皇帝时期设立三司放权,这也是卯宗为何如此痛快提拔袁珂鸣为丞相的原因,多一人捏在他手里,他的权力就会自由一分。
“所以,三年前你们发现假.币与皇帝有关,设下此局?”江时清问,心中有无数不解,为什么要牺牲人,为什么要牺牲她的父母。
“是我心术不正,去学这些巫蛊来害人。”袁珂鸣像是吐出心中最后一口浊气,如此便能坦然地反观自己:“我想杀了他,很早以前,想我们一起死。但我又不甘心,他就是想我如此疯魔下去,他防着我怕我,又看不起我,所以我继续活着,要他睁着眼看我活着,怎么一步步摧毁他的计划。”
袁珂鸣笑起来,但看着江时清又皱起眉来,艰难从嘴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一个人做不到,我找了谨弋,是我拉她下水。”袁珂鸣想要拉住江时清的手,却在即将触碰时怯懦不敢再前。
江时清反手握上,那是一只冰凉、瘦削见骨的手,不似儿时那般宽大有力,一把便能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我能做什么吗?”她问。
既然皇帝昏迷这么久,袁珂鸣仍然动不了他,那么如今醒来,想必要有更大的麻烦。
他们究竟有何谋划,究竟何时收网?
“不用,孩子,相府很安全,你待在这里便好,伯伯能保护你就好。”袁珂鸣将她拉入怀中,一遍遍抚摸她的头,像是安慰她,也像是安慰自己。
江时清靠在他怀里,心中有难以言说之感。
鹿临别院之事未得谜底,杨兰所说袁氏相逼之事无从考证,钟府七条人命也还没说法,公主讨伐袁相的真正原因又是什么。
若一切都与圣上私造假.币有关,一切都因此而起,那么她究竟该如何为母亲复仇,如何为她们证明清白。
十二年前,江母江父进京与袁珂鸣实施计划,这时候袁珂鸣已经学得巫蛊之术。其后皇帝被一定程度限制,察觉身边人行动后必然报复,他如何报复,如何又在十一年后叫江谨弋等人纷纷以中毒之状赴死,他父亲又为何只身前往鹿临别院,墩子庄一切又是因为什么?
按袁珂鸣所说,公主太子都由他教养抚育,那么公主生母、黎允的姑姑,也与这件事有关吗,黎府的衰落呢?
钟廷尉一个文官却养那么多暗卫,究竟是自保还是在调查什么?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黎允一位提刑官如何见她血衣却不追究,钟臾名门贵女为何犯错要回祖父母家受管教,慈云贵为公主为何在朝中事事被袁珂鸣压一头,杨兰丧子之痛如何能再与袁氏人接头?
如此种种,便是有人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