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馆紧闭的大门前,站着两个小人,一高瘦男子半蹲在不远处,双手举着一个墨盒大小的黑色盒子,在咸阳街头很是怪异。
康康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蓝衣袍,揣着小手,站在书馆门外,如若不是丧着一张包子脸,倒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阿琦手搭在就快哭出来的康康肩上,配合地看向镜头。
“再靠近一点,很好。”
傅溪按下快门的这一刻,康康正好委屈地哭了出来,瘪着小嘴,包子脸皱成一团。
和身边笑容天真灿烂的阿琦,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悲一喜。
“姑姑,”他也不揣揣手手了,伸着小手想让傅溪抱他,“回家。”
傅溪上前搂住他:“晚点姑姑我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见她不肯松口,也不抱着他,康康哭得更大声了,连带阿琦都红了眼眶。
听到动静,大门打开,一慈眉善目的老人迎上来,对此情景见怪不怪,故意板着脸发问:“让老夫看看,是哪个娃娃在此喧哗啊?”
康康靠在傅溪怀里,小手捂着眼睛,小声回答:“爷爷,是康康在喧哗。”
这副乖巧的模样,让故作威严的家老心生怜爱,他面上不显:“这里是书馆清静之所,不可再有下次。你随我来。”
老人的语气威严中不失和蔼,康康下意识牵着他的手。
这是他摸过最粗糙的手,康康握紧,仰头看着这位陌生的老人,一时忘了哭泣。
“劳烦您了。”傅溪将为康康准备的木盒交给家老。
康康被家老牵着小手,苦着脸,一步三回头,一老一少消失在拐角。
阿琦牵着傅溪的手,只觉得那扇大门,如同一只巨大蛇口,将康康吞没:“康康知错了,我们带他回家吧。”
傅溪沉默了一阵,没说出自己心底的打算,她是想让阿琦也进书馆的。
“里面都是同龄的小朋友作伴,很好玩的,”她试探性开口,“阿琦你想不想进去……”
阿琦抬头,毫不犹豫抛弃队友,一脸认真:“不要管康康了,我们走吧。”
傅溪无法,心中的念头却没有就此打消。
阿琦虽然比普通孩子反应慢了些,但就如李斯说的那样,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阿琦总会有一些擅长的事情,只是尚未发现而已。
即使平庸也无妨,她只愿阿琦一生平安健康,如此也不负滑年所托。
“可怜康康了,他在里面,一定很想姐姐。”
阿琦摇摇头,默默抬手,捂住耳朵。
见阿琦一脸抗拒,傅溪不再勉强,只能循序渐进。
她握紧腰间的钱袋,牵着阿琦走在咸阳街头。
昨夜她一宿未曾睡好,总是梦到那妇人和少年,被人毒打。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多管闲事,但是今日出门前,她还是带上了金子。
她其实没有想好,如何安顿这些人,但是放着他们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不管不顾,她做不到。
又一次路过牛马市,她停住脚步,低头和发现不对的阿琦对视。
“不如我们去接康康吧?”阿琦以为傅溪是因为康康,才这样魂不守舍。
傅溪摇头,她牵着阿琦走近马圈,四处搜寻,却没有在角落看见人。
……是她来晚了?
一旁侯着的卖马商人上前:“先生可是要买马?”
不等他介绍,傅溪打断他:“昨天这里面的人呢?”
“不巧,昨日来了一位大主顾,买走了所有奴隶。”商人想着那人出手阔绰的样子,有些羡慕。
”是位夫人,穿着朴素,但是人很爽快,”他不在乎傅溪感不感兴趣,只想分享自己的见闻,不经意和对面的女子对上视线,遥遥一指,“就是那位夫人。”
傅溪还未回头,先听到了悦耳空灵的银铃声,她牵着阿琦转身。
嬴夫人已经走至跟前:“你果然会来。”
*
康康进了室内,被家老领到案边坐好。他长得白白嫩嫩,即使眼泪在眼眶打转,也强忍着没有大哭。
见惯了调皮捣蛋的孩子的家老,不可避免偏心起来。
"康康在这坐着吃糖等着。"家老帮康康擦干净眼泪,拿出随身携带的饴糖哄孩子。
康康点头,哑着小奶音:“谢谢爷爷。”
家老一走,康康含着糖四处看了一下,偌大的房间摆满了整整齐齐的书案,除了他,空无一人。
窗外初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让他有些害怕,康康扶着门框,想要寻找家老爷爷的身影。
正好望见两个孩童站在院中,他眼睛一亮,刚要出声,想起家老叮嘱的不可高声语,便静静站在原地,等着二人。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康康吃惊地捂住了小嘴。
高个子男孩将矮个子男童堵在墙角,向他伸手。
"钱呢?"蒙恬将手伸至蒙毅面前,开门见山。
蒙毅乖乖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包,不待他打开,就被夺走,蒙恬掂了掂香包,从中捏了一块秦半两塞给他。
蒙毅苦着脸,开始干嚎,控诉阿兄的罪行:“一钱能做什么?阿兄你太欺负人了!”
蒙恬确认他只是干嚎,没有一滴眼泪后,冲着他挥了挥拳头:“上次你偷拿我的钱请客,还未同你算帐。”
蒙毅自知理亏,捂着小脑袋瓜,不挣扎了。
“说了多少次,别把糖弄到钱上面。”蒙恬就着蒙毅的衣袖擦了擦手,很是嫌弃,捏着香包走了。
蒙毅握着那块黏黏的秦半两,也就着衣袖擦干净,塞进怀中。
一钱也是钱。
他这么念叨着,转身同廊下惊得目瞪口呆的康康对上视线。
蒙毅当即用衣袖捂着脸,脱了鞋履,侧着身子从康康身边进去,他的一世英名,全被阿兄毁了!
康康到陌生地方的紧张感,已经被抛之脑后,他现在小小的胸膛里,正燃烧一团滚烫的正义之火。
这个小朋友被坏孩子欺负了,姑姑说过好孩子要乐于助人。
他拿着糖小步挪到蒙毅身边:"你要吃糖糖吗?"
蒙毅依旧用衣袖挡着脸,抗拒不了糖的诱惑,摊开小手。
他上道地递上所有饴糖:“我……我是康康,你是谁呀?”
蒙毅嘴里塞满了糖,又不舍得吐,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呜呜呜呜……”
我叫蒙毅。
康康误以为蒙毅在掩面哭泣,握着小拳头认真道:“你别怕,我姑姑很厉害,那个坏孩子以后不敢欺负你了的。”
越听越不对劲,蒙毅拿开衣袖,很是气愤:“呜呜呜呜呜?”
谁敢欺负我?
不知道我阿兄的厉害吗?
*
傅溪跟着嬴夫人穿过甬道,顺着一处隐秘的铁门,走下一段昏暗的楼梯,再次推开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充满生活气息的下层世界,廊下院中长长的晾衣杆上,挂满了衣物。
门口排排坐着一群宫人打扮的男女老少,专注于手上高速旋转的陶纺轮,纺轮旋转的声音,与虫鸣鸟叫声相应和,很是惬意。
“都在这里了,”嬴夫人见傅溪神情复杂,堵住她的道谢,弯唇解释,“不要误会,买他们是因为宫中人手,本就不足。”
傅溪不再多言。
她走到一位妇人身边蹲下,好奇盯着对方手中的陶纺轮和木捻杆,细丝相互旋转缠绕成线,动作流畅顺滑,美感十足。
妇人停住动作,认出傅溪是昨日制止男人动手的人,将手中的纺轮工具递给她。
“给我的?”傅溪跃跃欲试,她见妇人动作起来驾轻就熟的样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