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竹林野蛮生长,竹叶重重叠叠铺满天际,秋风萧瑟,冷冷清清,荒芜丛生,仿若身处山间别院。
傅溪跟在芈芙身后,打量四周,她在王宫任职这么久,从未来过此地。
“这是哪里?”
芈芙转身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头盯着脚尖:“……是禁地。”
准确来说,是华阳太后为她划定的禁地。
此处住着的夏太后,是先王的生母,也是华阳太后的一生之敌。
傅溪点头,心中有了推断,这里大概是传说中冷宫一样的存在。难怪她们走了这么久,也没有遇到其他人。
二人没有再闲聊,傅溪教给芈芙的正确跑姿和呼吸方法,要真正掌握,还需要芈芙在实践中慢慢消化,她在旁边陪跑了一段路程,点出芈芙没有注意的小细节。
一趟下来,对她来说,只是热身的程度,芈芙已经乱了呼吸,主动提出休息片刻。
芈芙才知道跑步也有这么多讲究,这和她从小学的贵族礼仪截然不同。当初仅仅是上台阶,她便练习了无数次,拾阶而上,不能一步一个台阶,每上一个台阶,都需要两脚并腿站定,务必优雅端庄。
若是被华阳太后和她阿娘看到她这样粗俗无礼地大步奔跑,只怕会当场吓晕过去。
想到那个场面,芈芙突然捂嘴笑了出来。
“嗯?”傅溪疑惑,这小姑娘累成这样还能笑得出来。
芈芙急忙摇头。她被王翦罚习惯了,主动领罚再跑一圈。
她想起华阳太后曾说过,夏太后看上去不争不抢,与世无争,实则心机深沉,到最后,儿子、皇位、地位无所不有。
夏太后是先王的生母,嫪先生又与赵太后有那种关系,连华阳太后都斗不过的人,嫪先生还是不要遇上得好。
她试图唬住傅溪,“那处的宫殿不能靠近,……里面有……有……”
“知道,”傅溪打断芈芙,她当然知道冷宫里住的都是被抛弃的女子,“你按我教你的方法跑,量力而行。”
芈芙应声逐渐跑远,傅溪站在原地,秋风阵阵,拂倒一大片竹林,风声中隐隐还夹杂着水流声。
她顺着水流声寻去,穿过一片竹林,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条湾湾溪流。
一黑衣妇人正在河畔边垂钓,听到脚步声,转过脸来,五十上下的年纪,眼角有了细纹,眼神却有着超越年龄的生气。
傅溪颔首示意,这黑衣妇人精神面貌很好,还有闲情逸致钓鱼,和她想象中冷宫弃妇的模样天差地别。
“你是入宫的新人?我从未见过你。”黑衣妇人笃定开口。宫里伺候的老人都知道她垂钓时,不喜有人打扰。
“晚辈嫪易。”傅溪说完,正打算告辞,她并非有意打扰。
“嫪易?……从赵国追来的?”妇人盯着泛起波纹的湖面,突然追问,语气有些责备,“既然放不下,当初又为何抛弃那孩子?”
“我,抛弃他?”傅溪挑眉,自动对号入座,明明她才是被欺瞒的那一方。
见状,老妇人一副过来人和事佬的语气:“看来是吵架了。罢了罢了,既然你都追来了,以后便和那孩子好好相处。”
傅溪冷静下来,没有接话,她和秦政的过往只有她一人清楚,那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这人不可能未卜先知。
“祁瑶那孩子,这些年受苦了,”妇人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怅然若失,“你要好好待她。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要珍惜呀。”
傅溪恍然大悟,她这是被人误会成汪泉了。
可她觉得妇人说得不对。她入秦已有一年之久,祁瑶从没有提过汪泉,似乎已经忘了这个人。
祁瑶或许曾经喜欢过汪泉,但也只是曾经。
汪泉所受的牢狱之灾,不被人理解的执着,那颗疯狂又愚蠢的真心,越发显得不值和可笑。
傅溪在妇人身边坐下,反驳道:“有的人不值得珍惜。”
话是这么说,她其实知道汪泉对此甘之如饴。感情的事情,若是去计较值与不值,便不是真心实意,而是虚情假意了。
“是我这老妇多嘴了。”那妇人爽朗一笑,复又垂下鱼竿,水面恢复平静。
*
校武场
“听闻王上要和嫪易比试?”王翦上下打量了秦政一眼,扬声道。
秦政停下挥剑的动作:“王师有何指教?”
不远处,成矫不可置信朝同王贲窃窃私语:“王兄要和嫪易比试?何时的事?”
王贲安慰道:“有阿父在,无需我们担心。”
却不想,王翦上前拍了拍秦政的肩,他已经提前预料到了结局,语重心长又嘲讽十足:“不要输得太难看。”
王贲僵住,他把这件事告诉阿父,是想让他帮帮王上,能在嫪先生手下多撑几招,……不要输得太难看。
是想让阿父付出实际行动帮忙,不是口头嘲讽啊!
秦政偏头看了眼肩上的手,侧身避开,抿嘴回应:“到时请王师拭目以待!”
成矫气得把剑一丢,不满瞪向王翦,怎能长他人志气,灭他王兄的威风?
王翦似笑非笑:“成矫,再丢一次剑,我会让你再也拿不起剑。”
闻言,王贲俯身捡起剑,飞快塞到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成矫手里。
趁着王翦教育成矫的功夫,他靠近秦政小声道:“我再去劝劝阿父?”
“无需王翦,对付嫪易,你我足以。”秦政头也不回。
王贲慌忙摆手,他完全不是嫪先生的对手:“我……我不行的……”
“将军在战场上的制胜之道,不是蛮横的武力,而是清醒的谋略,”秦政偏头直视王贲,他眼中有星芒闪耀,令人信服,“对付嫪易也是同样的道理。”
王贲还有些犹豫:“可我……”
“与其做无谓的推辞,不如助寡人一臂之力。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你想永远只是无名无功之人?”秦政反问。
王贲愣了愣,鬼使神差应下。
多年后他再想起这件事,才发觉当时能被说服的原因,除了陛下的肯定,还有他骨子里流淌着的好斗血液。
从一开始,一切都已注定,怪不得旁人。
那之后,王贲投注了全部的热情在这件事情上,瞒着所有人为秦政出谋划策。
“人一定有软肋,嫪先生擅长近身作战,却不通剑术,因此对战过程中,必须与他保持距离。王上若想赢他,最好使用长剑,不给他机会近身。
长剑除了能防止敌人近身,还能扩大攻击范围,通过臂长和步幅相互配合,攻击范围可以达到八、九尺长。”王贲侃侃而谈,眼神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实际上连剑都未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