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序,元序……”
黏腻的睡梦中,裴元序模糊地听见有个声音叫着她的名字,似梦似幻。
直到睡意渐渐散开,那声音才清晰于大脑,似乎从床下传来。缓缓睁开双眼,光线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眼球,她又阖上眼。
半晌,她在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微眯起眼睛,寻视床下声音的来源。
两人并排站着,嘀咕的什么裴元序没听清,但人是看清楚了。
她揉揉眼,一个使劲撑着床垫坐了起来,顺了顺凌乱的头发。
见她醒了,江礼然和林序秋纷纷停下嘴,满怀担忧地望着她。
床上的人病恹恹地靠在墙边,原本水润的唇现下是一片干枯、泛白,肤色跟后边的墙体一样发灰,不见分毫气色。
“刚才去你们班找你,你同学说你生病请假了。”江礼然抬手,将拎着的一碗的南瓜粥递了上去,“我给你带了南瓜粥,趁热吃,吃完再睡。”
裴元序点点头,伸手勾住了塑料袋,本想说声谢谢,但适才醒,喉咙堵得发不出声。
她只好先放下床边的小桌板,揭开餐盒盖,慢吞吞地用勺子搅拌着粥。
“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林序秋叹了口气,不客气地拉了把裴元序的椅子坐下,从口袋中掏出几个包成小块的牛皮纸袋,在她眼前晃悠了几下。
“喏,这个是之前家里送来的草药,晚上你记得拿这个泡一下脚。”
看裴元序点头,林序秋把那几包草药搁在了她的书桌上,不忘提醒一句:“我放桌上了哦~”
裴元序咽下几口热粥,喉咙里那股不适终于缓解了些,垂眼望向床下那两人,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谢谢你们……”沙沙的声音破喉而出,带着些许哽咽。
床下两人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这边一个“都多久了谢什么啊”,那边一句“没事的,一点小事而已啦”。
各说各的,可把裴元序那两滴泪给硬憋了回去,哼哼笑了几声。
见生病的人情绪好转,江礼然不由跟着轻笑。不知从哪看到[人在接东西时会自动屏蔽别人说的话]这个结论,她转头欲盖弥彰地递上包纸巾。
“听你同学说下午你要去做核酸,到时候我陪你去吧。”
她倒是不太想引起注意,岂料裴元序接过纸,就立马抓住了重点。
“你不是得上课吗?”
边上的林序秋也跟着附和:“是啊,你下午不上课啦?”
听着这两人追问自己,江礼然心中翻江倒海。
一!点!都!不!好!用!
她低头踢着脚后跟,满不在乎地说着:“跟老师请假了,我说我不舒服。”
她说得认真,裴元序一时也没觉出撒谎的意味,单独想到了昨晚回宿舍的场景,忙不迭放下了粥。
“啊?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被我传染了?”
“传染”这词过于敏感,江礼然赶忙摇头否认:“不不不不……”
正寻思如何跟她解释,林序秋突然翘起二郎腿,无奈地接话:“傻瓜,她哪里是不舒服,她是想陪着你,好照顾你。”
这下被林序秋戳穿了心思,江礼然心里一阵慌乱。
距上次自己发烧已经过了半年,她深知生病时无人照顾的委屈,拉着叶浔叫她帮忙请假。
可面对仅仅认识一个多星期的朋友就胡来地请假,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她呆呆地站着,不敢抬头看裴元序的眼睛,只一会瞟书桌,一会瞟桌子底的垃圾桶,余光却不顺从地窥见上边疑惑的表情。
“你这不是不舒服嘛……我怕你一个人不方便去做核酸。”她说。
裴元序放不下心,“这样会不会耽误你学习啊?”
她是无所谓高考的,可面前这个人不一样。在高考这种争分夺秒的时期,少刷一个题,就有可能被其她人超了进度。
江礼然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由于自己品尝过那份无助的酸涩,共情之中成绩尚且不重要了。
“没事的,假都请了,这一个下午也耽误不了多少事,主要是怕你一个人在宿舍不方便。”
她还是没敢直视裴元序,侧过头尽量把余光也给带走,抿唇看着自己的衣袖,做样整理了下。
林序秋则把手搭在椅背上,脸贴了上去,叨叨着。
“对啊,她假都请了,可不能浪费。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的,要不是我们老班很严,假不好请,我也想陪着你啊~”
裴元序心头一软,泪又酸进鼻腔,升上眼眶。
眼睑湿润几分,她微蹙眉头,作势抽泣几下:“好吧,你们对我可真好,我都要哭了……”
一听此话,江礼然霎时抬起了眼眸,床上那人可谓我见犹怜。
她哪见过这场面,急得一顿手忙脚乱,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看着一旁手脚乱成麻花的江礼然,林序秋没忍住贴着手背笑,然后朝她摆摆手。
“好了,你以为她真哭啊?她就这样,你别理她,过会就好了。”
这边江礼然刚镇住手脚,就见裴元序一脸幽怨地盯着林序秋。
“我看你是说不出什么好话,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才说的!”
像是被她震慑住,林序秋舔舔唇,收住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好好好。”
她略显尴尬地瞧了眼江礼然,见她满脸疑惑,林序秋一个拍膝站起了身。
“大小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晚点再来看你。”
她边挪步边朝裴元序笑着挥手,一溜烟逃离现场,迅速带上了门。
江礼然瞧瞧紧闭的门,又瞧瞧裴元序,愣了半天。
裴元序耸耸肩,笑道:“习惯就好。”紧接着喝下最后一口粥。
见餐盒落了空,江礼然伸出了手:“我帮你丢吧。”
裴元序点了点头:“谢谢。”随即将餐盒盖与脏纸巾一起扔进塑料袋,拎给了江礼然。
江礼然提着袋子,顺便把寝室里的垃圾一并打包带了出去。
回来时,手里拿了个温度枪。
“头靠过来,给你量下体温。”她趴在床沿边,高高举起温度枪。
裴元序俯身将头凑了过去,手指轻挽着一侧散落的发丝,“哪来的?”
江礼然朝她嘿嘿一笑:“偷的。”
而后温度枪滴的一声,38.1度。
“啊?”发丝如瀑布般迸泻,裴元序一把抓住床沿的木杆,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礼然。
“宿管阿姨没在,我偷偷拿的,一会就还回去。”江礼然若无其事地解释,她收起温度枪,转而去了洗手间。
片时,一盆热气徐徐的水端了出来,朦胧住了盆边那人的脸庞。
雾气在她身边缭绕,江礼然轻轻拧了拧毛巾,单手爬上了自己的床。
“手伸出来,我帮你擦一下,散散热。”
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裴元序还是乖乖伸出了手,搭在两张床之间的杆子上。
湿润而温暖的毛巾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痒痒的,心头跟着也痒痒的。
明明从小到大受到的宠爱无数,却对这份关心产生了些难以言喻的依赖。
江礼然忙上忙下地沾湿毛巾,轻拭着裴元序的手心,似乎乐此不疲,满头大汗也只是傻乐着。
她是在以影射的方式补偿自己。
父母离婚后,父亲就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母亲总是早出晚归,以至于生病时无人有暇细心照顾她。
于是一个人去医院打点滴,已成家常便饭,不过更多时候,是独自在家照顾自己。
忙完大大小小的事,江礼然冲了个热水澡,坐回了床上。
屋里安安静静,清浅的呼吸声环绕着,生病的人已然盖好被子睡了过去。
大小姐终归是大小姐,即便身体不适,睡相也甚是优雅。
手臂自然弯曲轻搭在身侧,指尖从柔滑的睡衣里微微露出,泛着透亮的微光。
阴天室内的光线有些暗,那两簇稍卷的睫毛与阴影合成一片,羽翅般垂落在眼睑下方。
江礼然屏住呼吸凝视着,生怕一不小心就破坏了这如同精细雕琢的美好。
许久,她小心地拉开被子,缓缓缩进了床铺里。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糅合着淡淡的发香引入鼻息里,头挨着头,之间仅隔着两根木杆。
外头偶尔有几声脚步与关开门的动响,屋内却是一片宁静,心脏不明言状地柔软起来。
江礼然合上双眸,聆听着雨声,感受着花香从头顶传来。
啊,原来是玫瑰的香气……
她想着,忽而翻了个身,双肘撑着床,托腮静静地望着熟睡的人。
没一会,那人像是被病痛或是噩梦惊扰,紧皱着眉头推开了被子的一角,身体蜷缩着侧来侧去,睡得并不安稳。
江礼然下意识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背,安抚她继续入睡。
就在即将要触碰到背部时,她蓦然缩回了手。
这不太合适,她告诉自己。
思来想去,她轻轻拉住压在裴元序身侧的被子,谨慎地将它从她身下扯出,覆盖在她的肩头。
只见裴元序眼睫微颤,接着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撩开眼帘,半睁开着。
江礼然停下手间的动作,悄声问:“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