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本该深蓝的天色因城市的灯火不自然地晕出团团橘色,但这一切都被寝室里亮晃晃的灯光给盖了过去。
上铺的人握着手机靠在白墙边,眼圈浅浅发青,却依旧享受这晚。
因为她并不孤独。
手间那块小小的屏幕里,是个热情得过分的充电宝,她没给手机充电,只用清甜的暖流无声无息地灌溉进那片干涸的丛林。
从何时开始的?大概是捡到那片枫叶时,亦或是收到零食包装袋上的便签条时。
被爱包围着长大的人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周围的爱将她填满,溢出来的一星半点,于失去爱的人而言都是绝大的恩赐。
不过只是个停电,不过只是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就牺牲了一整晚的睡眠时间陪着自己。
江礼然很笃定,裴元序仅仅是基于朋友的关系才这样关照她罢了,她是无心地,不求回报地关心自己。
但说实话,很久没有人这样对她了。
她早已失去太多,失了倚仗的亲情,失了推心置腹的好友,失了孜孜以求的梦想。
可这些都被裴元序无意间的三言两语所击溃,她逐渐结交了新友,寻回了失落已久的梦想。
尽管裴元序只是做了一些很微小的事,需要捕风捉影地抓住,但对突然丧失所有而变得极其敏感的人来说,恰恰太明显,恍若一伸手就是满天繁星。
而此时她的双眸,她的唇瓣也似那灿烂的星辰般闪耀,嘴角扬起的弧度如行星环,恰到好处。
视频通话里的边框仿佛消失了一般,江礼然只光光看着裴元序,话不知如何起头。
裴元序也回应着她的目光,像趴在玻璃窗前凝望橱柜里的精致手办,细细品着那可爱的模样。
这种事,向来所欲即得的她还是第一次做。
平板放大了那些个细节,钢化膜下,强硬的顶光直射脸庞,明暗关系尤为清晰,鼻梁挺而直,鼻头却微微翘起,蓬松的头发上有明显打理过的痕迹。
英气间穿插着些俏皮,很适合用来练习素描。
裴元序的脑海里甚至都有了那幅画的画面,可惜她有时间画,人家也不一定有空闲当模特,还得备考呢。
她暗自记住这个想法,在视频通话进行到第六秒时,打破了这场默视。
“来电了吗?”她问。
“两点过的时候就来了,去上厕所的时候下意识去按灯的开关,结果亮了。”
江礼然有些心虚,她原是故意瞒着裴元序来电的情况的,她想跟她待久一点,细想这样的做法,倒像是在以停电为由要挟对方熬夜陪伴自己。
眼神不知不觉乱飘,裴元序不清楚她的内心想法,没在意,拿起手边的杯子抿了口咖啡,朝她一笑。
“那太好了,现在是不是不害怕了?”
江礼然弱弱地解释:“我没有害怕啊……那些传闻都是假的,每个学校都会有这种吧。”
她打心底不承认那做法是胁迫,宁愿说那是单纯想要跟裴元序夜聊。
话可以骗人,行为不会。
裴元序看她这样便笑得更开心了,完全顺着她的话回:“好哦,看来你胆子挺大的嘛~那高考完陪我去玩密室逃脱吧。”
想到那阴暗的场所、沉浸式的恐怖,江礼然心里顿时有些发怵。
不过元序居然说高考之后诶,那就是毕业了也还想跟我做朋友~
江礼然没藏住内心的喜悦,笑眯眯地问:“你喜欢玩密室逃脱吗?”
裴元序摇头否定地“嗯”了一声,旋即丧眉耷眼地意作诉苦:“之前想去没去过,因为害怕。”
江礼然虽心有余悸,但还是欣喜地答应下来:“那我陪你去吧,我胆子大。”
见她无所防备地入了自己的套,裴元序一时想发笑,又生怕江礼然察觉到这句小谎话,急忙喝下一口咖啡憋住笑意。
江礼然看着再度出现的白色杯子,不由得去问:“你喝的什么啊?”
“卡布奇诺,放奶油会比较甜,不喜欢太苦的。”说完,裴元序又轻轻啜了一口。
江礼然点点头,默默把这个喜好记在心里,归纳进脑海深处的一本专属于裴元序的记事本。
“我和你不一样诶,我比较喜欢意式浓缩,这个比较苦哈哈哈。”
裴元序嘟着嘴:“看来我们是彼此的相反面哦~”
乍一听此话,江礼然不知怎的,赶忙反驳道:“那也是有相同点的。”
“嗯?”
江礼然想了想,开起玩笑:“我们都是女生,而且还都是高三生。”
裴元序不由失笑,这算什么共同点,“已读乱回是吧?”
“哪有,我很认真,从来不敷衍。”江礼然呐呐道,却暗暗祈祷她们的性取向不在相反面。
在她心中这是无望的奢求,是熙攘的一线生机,其余的差异都无关紧要。
裴元序当她又开了一次玩笑,对着摄像头连连弹了几下,“哪哪都敷衍~”
江礼然装模作样地捂住脑门,委屈地耷拉着眉眼:“痛的……”
见状裴元序扬声长笑,这一笑便渐渐褪去了夜色,三小时一忽儿溜走了,天际线泛起的一丝红线穿透白雾,悄悄待在窗外。
聊也聊累了,一个早已支着手机趴在床上,一个从书桌移到了沙发边,正打着哈欠。
忽而房门被轻叩了几下,裴元序跟江礼然打了声招呼,便一手卡住平板起身走向门口,缓缓将门敞开条缝。
门外的人有种恬淡从容的气质,似乎刚起床,脑后用簪子挽成的丸子松松垮垮,淡紫色的丝绸睡衣上带着股安宁养神的卧室香薰味。
望着裴元序惺忪的双眼,她柔声问:“圆圆,昨晚没睡好吗?”
“没有啦妈咪,”裴元序乖巧地摇摇头,指了指平板,“我一直在跟昨天和你说过的那个朋友打电话。”
只得听这个,裴妈妈颇有兴趣地瞧了眼屏幕里的人,而后将裴元序手中的平板立起来,笑盈盈地凑到镜头里。
“你好啊礼然,那天圆圆在学校里生病了,谢谢你照顾她。”
江礼然不禁有些意外,随即回了个明媚的微笑:“你好阿姨,不用客气的,元序也是我很好的朋友,照顾她应该的。”
裴妈妈乐呵呵地应着,心里的赞许从眼里溢出,而后提议着:“下次有机会到家里玩呀!想吃什么你们几个商量好,阿姨这边好准备准备。”
江礼然笑着连连颔首:“好的阿姨,有时间一定去。”
只见那头双眼眯成线,透亮的苹果肌被嘴角挤得彭起来,看样精心保养过,不见遗落下分毫岁月的笔触,就连头发丝都根根亮滑。
“你们先聊,阿姨还有事要准备,拜拜礼然~下次见!”
“再见,阿姨~”
两人挥手告别后,裴妈妈离开了镜头,继而扶着门把手,轻抚着裴元序的发丝:“宝贝你早点睡,下午我们得去扫墓。”
“好,一会就睡。”裴元序点头说着,额头上轻柔地落下了一枚早安吻,抬眼看时,妈妈已然离去,带上了门。
困意将至,裴元序掩着唇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往卧室里走去:“礼然,我得睡了,好困啊,我下午还得去扫墓。”
她对着江礼然粲然一笑,“你也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