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考试结束,人群一窝蜂扎堆在考点门口,让原本暑气熏蒸的天气更加闷热不堪。
随着人潮,江礼然皱着眉眼从考点走出,刚迈出大门,脸颊霎时被来了个矿泉水炸弹,冰得她一激灵。
“舒服点了吗?”
那瓶矿泉水递到眼前摇了摇,江礼然微微侧头,就见裴元序手持那瓶刚刚作案的矿泉水,笑意盎然地站在她身侧。
而旁边的林序秋抱着肘,脸被不知哪来的墨镜遮得严实,诚然一副保镖的模样。
“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江礼然接过水,拧着瓶盖讶叹道。
“是啊,”林序秋点点头,墨镜下看不见的表情都透出一股不耐烦,“不像你,老奶奶杵拐杖似的。”
江礼然浅浅喝了一口水,将淌水汽的瓶子贴在脸颊边消暑:“哪有,里面人多得要死好吧。”
“就你那人多。”林序秋没好气地道一声,扭头看向身旁流动的人群。
江礼然抱着矿泉水眯眼睨她,努努嘴寻思着如何怼回去,话还没找到,裴元序便笑着来挽她的手:“很热吧?要不要去买冰淇淋吃?”
自然且如常的肢体接触,江礼然却立马缩回了裴元序牵的那只手,身体稍稍往另一侧撇了撇。
“可以啊,走吧。”语气很轻松,江礼然抬脚就走,可步伐在身后的裴元序眼里看去,极其僵硬。
裴元序不解其因,以为她是热的,愣了下后赶忙跟上她的脚步。
林序秋整个人热得快要蒸发,甩着双手在后边一摇一晃地紧跟其后。
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冷气十足,好似一步就跨入北极,不管买不买东西,人群都挤到里边躲荫凉。
绕过纷杂的人流,三人前后相继地来到冰柜旁,看那覆着冰霜高高摞起的各式雪糕,顿时拿不定选择。
林序秋一手撑着冰柜,一手将墨镜推到头上,斜眼瞥向两人:“你们吃什么?我请客。”
“emmm……吃……”裴元序低着头,目光在冰柜里盒装冰淇淋的那一格打转,接着激动地戳着冰柜门,“这个!巧克力的。”
林序秋微微颔首,打开冰柜一边去拿冰淇淋,一边问江礼然:“你呢?”
江礼然想了想,随口道:“一样的吧。”
“那拿三盒了。”林序秋说着,正要拿出冰淇淋来,忽地顿住了手,往身旁一看:“要不要买点其它的?”
只得听这个,裴元序慢慢对上她的眼神,露出个坏笑,既然有人报销,那……
“肯定要!”
说完,她兴冲冲地抓住江礼然的手,奔到零食区去。
江礼然被她牵得好不自在,路上一直找机会,试图抽出那只手。
奈何人家握得太紧,她折腾半天始终无果。
好在来到货架前,裴元序就放开了手,勾着购物篮专心挑选起来。
篮子里很快堆满一箩筐零食,大多数是双份,几乎是裴元序在一旁选,江礼然就紧跟着拿了一份口味一模一样的,倒是提议买零食的林序秋只拿了两袋番茄味薯片。
那沉甸甸的购物篮不知不觉到了江礼然手上,就在她又一次跟着裴元序拿下同样的零食时,耳畔忽然响起温甜的嗓音:“你暗恋我是不是?”
骤然间,江礼然耳朵一热,滞住了呼吸,便利店里的冷气恍若都变滚烫。
没等她回头解释些什么,又听身后的裴元序憋不住笑意说道:“怎么都跟我选一样的。”
江礼然不由得松一口气,连带着周围的热气都回转成冷气,她对裴元序摇摇头,面色略带尴尬:“单纯想吃……而已。”
裴元序笑而不语,片刻后朝林序秋扬了扬下巴:“秋秋,付钱去。”
林序秋随意应了一声,随即拽走了江礼然手里的购物篮。
付完钱,三人挖着冰淇淋,顶着大太阳回到酒店。
林序秋屁颠屁颠地跟着两人进了裴元序的房间,一进门,话不多说一个起跳扑到裴元序的床上,双手游泳似的在被子上来回扫。
江礼然拎着零食袋,走到窗边拉上那扇白纱帘子,随后坐到沙发上,将袋子撂在茶几上。
突然间,裴元序飞奔过来,心花路放地挤到江礼然身侧,把正去拿零食的江礼然吓一跳,身子一步一步往旁边挪。
这一挪动,可又让裴元序懵了好一阵,躲什么,平时不都这样的吗。
“怎么啦?”她盯着江礼然侧过去的脸问。
“没事啊。”江礼然头也不回,躲着她的目光,撕开一包薯片放到茶几上,“吃零食吧。”
看着那袋开了口的薯片,裴元序愣了愣,心脏也像是那袋薯片,被空调的冷风吹过,失落感卷着风钻了进去。
她伸手拿起一片薯片放入口中,像是识趣那般坐远了点,什么都没说。
半晌,那袋薯片见了底,裴元序思来想去,都觉江礼然的行为不对劲。
她看向江礼然,眼神温和,柔声问:“你是不是困了?要睡觉吗,我让秋秋给你腾个位置。”
江礼然下意识扭头看她,当眼神即将交汇的那一刻,她蓦地移开了目光,转而把手伸进零食袋里摸索,假装无事发生:“我不困啊,就是感觉有点无聊。”
听她说到“无聊”二字,裴元序嘴边的那句“要不要看会电影”即刻要跃出口来,可心里将她这一切行为串联起,又噎了回去——她明明就是无所适从,她明明就是面对自己坐立难安。
裴元序彻底没了话接,那感觉像在下楼梯,猝然一脚踏空,只能安静地在旁边看江礼然的动作。
看她摸出一袋五香味瓜子,撕开,搁在桌上,抽一张纸,平摊,脚踢垃圾桶在两腿间,抓一把瓜子,没用嘴磕,单单一粒一粒剥着,放到纸巾上。
她似平淡又客气地招呼她吃剥好的瓜子,裴元序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捻上一粒,从唇瓣的缝隙里推进去,用门牙碾碎。
两人在窗边坐着,万里晴空的日光照进房间内,落到前面米黄色的地毯上,透明的茶几被盖了一半,因白纱帘子的遮挡,摸上去不烫,也不热,有点冰。
江礼然剥着瓜子,依旧不多说几句话。
现在的她,哪敢与裴元序有过多的亲密接触。
她心中有一块愧疚铸成的铁砣,压得她手足无措。
她不该对朋友有非分之想,不该做出那个梦,更不应该欣然享受裴元序对她以朋友为前提的亲密。
她应该做的是躲避,避免在对视时再一次为她心动,避免自己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不该喜欢她的。
她需要的,是压抑着那份会毁掉清白且美好的关系的情感。
这是曾经的经验所得。
室内鸦默雀静,唯有剥瓜子的咔咔声接连不断地响,林序秋趴在床上,看窗边不声不吭的两人吃瓜子,手握着摘下的墨镜,一圈一圈在被子上划着。
“诶,你们觉得……我们建个三人群好不好?”她很突兀地提道。
…………
之后两人在酒店的这几天独处里,并不如意。
一个像是在玩躲猫猫似的四处躲藏,一个受到冷落也只能小心翼翼、默默承受。
因为没有资格去生对方的气,也没法正大光明地去质问。
高考这场盛大的赌局,就这么在紧张与不安当中收关。
对于成绩极有把握的裴元序,当即搬到了L大附近的别墅里,提前适应学校周边的环境。
傍晚,华灯初上,环绕着L大的街道摊位林立,热闹非凡。
但裴元序只待在家中,泡上一杯浓郁的卡布奇诺,坐在卧室的露台上,看远处映射到树上的暖黄色灯光。
别墅区离学校还有些距离,基本听不见外边那些杂乱的声音。
那随风飘来的烧烤香,成为了这份盛况的唯一凭证。
晚风吹来,掀起她薄薄的衣袖,顺着风的方向卷起一个边。
桌上那杯的卡布奇诺,尚未搅拌,奶泡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凸起圆圆的尖,似乎将要溢出杯子。
裴元序将垂落在右肩的头发挽放到左侧,捏起勺子,缓缓搅动着咖啡奶泡。
边搅,她边偏头,望向房间内,那把靠在墙边还未拆封的贝斯。
那是她准备送给江礼然的毕业礼物。
她不懂乐器,为了这把贝斯,她辗转多家琴行,从专业人士那了解到了许多贝斯相关的基本知识。
种类、品牌、音色差异、挑选要点……每一环她都听得云里雾里。
可最终还是精挑细选预定了下来,苦等了两个多月才收到。
却已过了送毕业礼物的时节。
如今也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由头送出去了。
自从高考第一天的中午开始,对方就疑似在跟自己划清界限。
具体是什么界限,裴元序不清楚。
她压根不知道江礼然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毕业了就不想继续当朋友了吗?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到人家了。
这些天里,诸多猜想总萦绕在她心头,不论如何揣度,都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心被人挖去了一块。
不,应该是被针扎出了一个小小的孔,范围不大,小得可怜,但会漏风,吹到里面又凉又酸,像是往坏掉的牙洞里放进一坨冰块。
得亏林序秋拉了个三人群,要不然她现在还真跟江礼然说不上一句话。
和朋友相处,有那么难吗?她盯着贝斯暗自叩问。
而此时的江礼然,也想问这个问题。
今晚仗着母亲和继父不在家,她躲到卧室的阳台上,依次给从前的朋友发去消息,打去电话。
来意很简单,她想再次把大家聚在一块,重振乐队。
只不过,无一人附议,接受她的游说。
也是,是作为队长的她先抛弃她们的,就算她上头悬了一把以亲缘为原料,以“为你好”为装饰物的剑,那又怎么样呢?大伙哪管这些。
乐队而已,无非是她们青春期的一时冲动,高考一结束,大家都将迈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一个标志着给安稳的未来打下基础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