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牌,天色渐晚,深蓝的天穹中挂起一轮明月。
三人趁着月色,走出民宿,沿着曲折的小巷,来到一家预约好的茶餐厅。
订的一楼包厢,靠湖的敞窗大开着,从包厢这头到那头,长长方方的,像个电影荧幕的取景框,能够欣赏到中秋时节的湖景圆月,一个吊在天边,一个掉在湖水中。
餐桌的设计很有格调,曲水流觞桌,莲花与菜品都在雾气缭绕的小渠里流淌,与桌面正中间插着的桃枝竹筒相得益彰。
一进门,林序秋就坐到了敞窗旁边,坐姿吊儿郎当的,招呼裴元序坐在她身旁的主位。
裴元序闻声跟了过去,拉着江礼然的手将她带到身边的位置上,像这场赏月宴是为她而办的,她是主人家,而林序秋和江礼然都是她的“小跟班”。
三人一早就点好了菜,除了茶水和一些饭前的点心、月饼外,还专门点了个中秋限定的DIY玉兔蛋糕。
不过林序秋的注意力可不在那块玉兔蛋糕上,而是一壶瓶身看起来十分高档的白酒。
在服务员刚放下酒壶后,她便立马拎起,兴致勃勃地往自己的酒杯里倒:“这个时候就该来点白酒。”
盛好自己的那杯,她又起身拿过江礼然面前的杯子,边倒边说:“礼然,陪一杯。”
见她热情推杯,江礼然摆手拒绝:“不要,我不喝白酒的。”
“啧。”林序秋握着酒杯向后倾身,“懂不懂欣赏啊?你酒量不行是不是?”
激将法又来了,可江礼然现在却不接这招,坦然地点点头:“对对对。”
她觉得,反正上次也因为大冒险承认过自己酒量不好,再说一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可不想一个没稳住再次在裴元序面前发酒疯。
“受不了你们了,出来旅游还要喝酒。”裴元序一如既往地埋怨,看林序秋毫不在意地端起酒杯,一口闷下,倒在敞窗的推拉门上。
“这么圆的月亮就得配酒赏,这才是情调~”
说完,林序秋偏身转向窗外,只见那轮圆月已高高挂起,发黄泛白的月光柔柔地铺撒下来,湖面的粼粼涟漪晃荡,如同她酒杯里的最后一滴白酒。
她才是她们当中真正配得上“酒蒙子”这个称号的人,明明饿得不行,但来到餐厅,第一件是就是喝酒,尽管菜品都已经全部上齐。
看着一桌子的点心,裴元序叹了口气,心想:服了,秋秋这个大酒鬼,自从成年就跟放肆了,干脆找个机会劝劝她,让她少喝点。
随后她用手背轻拍了拍江礼然的胳膊,暂时懒得管,“礼然,你别理她,我们吃茶点。”
江礼然点头应好,没等裴元序起身,就拿起一旁的银刀,在清水里浸了浸,擦拭干净后开始切那块最大的月饼。
裴元序静静地坐着,看刀尖点在月饼中央的玉兔浮雕上,沿着桂树枝桠的纹路游走,动作很轻,酥皮裂开的声响犹如细雪落在绸缎上,刀锋沉进馅料时微微发颤,一半月饼便切分好了。
按十字的方法切,每切一刀,就用湿毛巾擦净刀刃上残留的馅料痕迹,最后切成正好够三人分完的十二瓣,大小适宜,三四口一个的模样。
第一瓣落在裴元序面前的瓷盘里,刻着“平安”二字的饼皮完整如初,江礼然还说:“这一块的馅料最足。”
裴元序拿起那块月饼,轻轻笑了笑,愈发觉得江礼然是个温柔的人,从一开始就是。
小咬一口,裹着枣泥的桃仁香立刻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俩现在算是抵平了。
她送她平安符,祝她平安,她送她刻着“平安”的月饼,也祝她平安。
几人就着茶水和白酒,吃下几瓣月饼,江礼然望着桌上那块DIY玉兔蛋糕,早就迫不及待了。
拍了拍指间的酥皮碎,她赶忙将蛋糕胚和奶油抬到裴元序身前,浅笑着问她:“你现在要画吗?”
“要!”裴元序双眸雪亮雪亮的,拿起奶油刀递给江礼然,嗓音也甜甜的:“你陪我涂嘛~”
今晚的她,有些过于甜美了,江礼然虽然不会画画,但还是眉眼一弯,应了下来:“好。”
“你想涂成什么样?”不知不觉,江礼然看着她的时候,声音都放轻了。
蛋糕是特意做成的兔子形状,裴元序看着它肥嘟嘟的肚子,凝思片时,想到江礼然不太懂美术,在脑里选了个最百搭的想法。
“我们先给它打个白色的底!然后嘛……我们在它肚子上画上喜欢的图案,好不好?”
她的语气好童真,让江礼然不禁脑补起裴元序小时候上美术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才道:“好!就按你说的做。”
往干净的瓷盘上挤出一大坨白色奶油,两人各自拿起奶油刀,在蛋糕胚上施工。
奶油刀与瓷盘碰撞,叮铃哐啷地响,继而“啪叽”一声拍在蛋糕胚上,白花花的奶油落到玉兔的肚子中间。
两只手一个轻车熟路地涂抹,一个笨拙地跟上,表面的奶油总是抹不匀,留有几道凸起的痕迹。
裴元序只好一边抹平,一边轻声指导江礼然的动作,教她怎么掌握好力度,均匀且平整地铺奶油。
好在人家也不算太笨,几次尝试后,很快就学会了抹奶油的技巧,而整个玉兔蛋糕,如落下一整夜的雪,厚厚的一层白色,平得似没鞋印的大院。
裴元序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只属于她们的作品,嘴角的笑意始终压不下去。
“好了,可以画你喜欢的图案了。”
说着她扯起一张餐厅纸,擦去江礼然手中刀刃上多余的奶油,转头就调起了奶油的颜色。
江礼然握着奶油刀愣了半天,看裴元序手法熟练地拌奶油,看她在兔子肚子上画库洛米,小小的一只,那把宽宽的奶油刀被她用得像尖头画笔似的。
沉思良久,她望向裴元序,呆呆地问:“元序……玫瑰怎么画啊?我不会……”
声音很虚,她感觉有点丢人,什么都不会画,只晓得烦人家,让人家教自己。
裴元序也没在意,停下手中的动作,璀然一笑:“我教你。”
这句话,听过好多遍。高三时在宿舍,耳朵常常听,高考后在射击馆,身体听过一次,现在大一……
没成想还是会听见。
裴元序教她的时候,掌心贴合在她的手背上,先是将刀沾了点瓷盘里的红奶油,随后刀的前段在蛋糕上抹压,一片片玫瑰花瓣就这样立体地呈现了出来。
伴随着她丝绒般柔蜜的嗓音,发尾散发的玫瑰香,一切都像被包在玫瑰花苞里,狭窄又温柔的空间,讲解字字清晰。
“你先沾点奶油在刀的侧面,然后利用刀的侧面把奶油压下去,压完之后记得转个弯,这样才更像花瓣的形状。”
“我这么说,表达清楚了嘛?”
江礼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裴元序在兔子肚子上的示范,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到那只紧紧攥着她的手上。
同样的冰凉,如同从湖底捞出的月亮,升到天上,破碎成冰雪,又降到手背,很轻,但又不失力度。
就这样画着,温度和触感很熟悉,但那人是裴元序,就显得陌生了。
一抹抹红在白色蛋糕上聚集,同时在她的脸颊上簇成团,内心也开出一朵花,只能强忍着那份羞涩的激动,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习画玫瑰这件事情上。
她的脸庞好热,耳根好热,贴在她旁边的裴元序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教得太忘我,以至于一直都没察觉正握着她的手。
裴元序赶紧松开手,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你自己试试看……看看会了没有。”
一瞬间,一股热流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她整个人都变得通红。
跟江礼然站在一起,活像两个小红人。
乍然抽开的体温,让江礼然闻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得默默拿稳奶油刀,强作镇定地在蛋糕上画着玫瑰。
心中的羞赧一阵一阵的,久久不平息,握刀的手因此不停发颤,每片花瓣都有些歪斜,压不出完美的形状,凸一块凹一块的。
她只好趁沾奶油的时间,一遍遍控制情绪,深呼吸都不敢出声,用最拙劣的方式尝试平静下来。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事实也如此。林序秋被晾在一边,赏月独酌,湖中月影如杯中残酒,连同掌心里的手机一起频闪,最后不再跳动。
指尖在屏幕悬停三秒,她终是没回复,关掉停留在消息页面的手机,转头望向给蛋糕涂着奶油的两人,不由得感到一丝寂寞。
自己好像被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