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垂落的发梢上镀了一层薄金,似乎被刚才的闹铃惊扰,裴元序的梦境渐渐散去,意识慢慢回笼。
江礼然干巴巴地坐在她旁边,看她羽睫微颤,雾霭似的瞳眸从眼睑里露出,随即一动,对上自己的目光。
只见她眼神迷蒙,看样子还没缓过来那抹睡意,江礼然下意识往后一挪,嘴巴张开又闭上。
“你……怎么睡过来了?”她双手撑着,指甲不自觉抓紧床单,掌心压到几根不属于自己的柔发,大概是昨晚掉落的。
裴元序看着她,眨巴眨巴眼,而后垂眸,攥紧被子时委屈巴巴的:“昨晚风好大,一个人睡好害怕,我就来了。”
她瘪起嘴,抬眸望向江礼然,声音不同寻常的软:“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江礼然赶忙摆手,“就是有点……”
她歪着脖子,眼神飘忽,随即扯出个不自然的笑:“猝不及防?”
“可是我俩都是女孩子,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裴元序指节轻轻捶着被子,忽地挪到江礼然身侧,带起一缕风窜进暖和的被褥里,故意问她:“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我睡啊?”
一下子凑这么近,江礼然恍若都能嗅到扑过来的玫瑰发香,混着刚睡醒懒懒的气息,顿时不知如何回应,目光飘向一旁。
坐在床上望窗帘上的碎花,她摩挲着床单的褶皱,缓慢地开口:“以前在家的时候,都是一个人睡的,很少跟别人一起。”
碎花花纹透出的光晃动着,幅度很微小,她用眼睛捕捉着墙边的光斑,继续解释:“我不确定自己睡觉安不安稳……”
“比如卷你被子、不小心压到你、踢你什么的。”话语间,她藏在被褥里的脚尖上下动着,像是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那倒是不会~”裴元序支起身子,后颈沁出的薄汗将碎发黏在肌肤上。
她坐在枕头边,靠近江礼然的耳畔,推来一股淡香,柔声道:“不过哦,偷偷告诉你个小秘密。”
“嗯?什么?”江礼然侧过头看她,语气带着些紧张,捏紧了被角。
裴元序低声笑了笑,睫毛阴影在眼下颤了颤,随后才说:“就是你睡觉的时候,喜欢抱人。”
“啊?”江礼然愣住,抓被角的手都定在原处,脑中闪过无数个不妥的画面。
又见裴元序贴近她的脸,注视着她,语调十分认真:“你跟别人睡的时候,也这样吗?”
她便滞住了,甚至来不及躲闪目光,大脑瞬间停止了转动。
空气凝结了一瞬,眼前人的发丝垂在柔软的脖颈上,有些许光打在面上,显得翘起来的几根头发尤其清晰,泛着透黄的光泽。
继而一声轻快的笑声击碎晨雾,裴元序轻拍了下被子,“骗你的啦!”
此话一出,江礼然耳膜仍旧在轰鸣,视线追随着裴元序反过去的身影,看她的双腿滑出被子,消失在背影里。
愣了好半天,她才问:“是真骗我,还是假骗我?”
裴元序正摸索着拖鞋,扶着床边回头反问:“你想是真的假的?”
“这个……”江礼然抿了抿双唇,结结巴巴地说,“应该没关系的吧,我俩都是女生。”
裴元序旋即站起身来,神情严肃:“我有关系。”
“嗯?”
没等江礼然反应,裴元序就伸出食指,在空中朝江礼然的胸部点了一下,“软软的~”
话音像颗裹着蜜浆的子弹,发射完她转身就走,径直往洗手间去,留下江礼然一个人坐在床上,大脑生锈,耳尖发烫。
空调出风口呼呼的嗡鸣、屋外早餐车的吆喝、鸟飞过树梢的扑腾、乃至于血液奔涌的声响都在此刻坍缩成寂静。
唯有被隔空触碰过的那一小片肌肤在持续燃烧,好似雪地中烙下的玫瑰印痕,周围的雪都逐渐融化,直至整片都被热感覆盖。
攥紧掌心里余下的黑发丝,早餐车的油锅滋啦啦地响,翻腾的麻团突然爆开,街边的自行车咕噜噜地过,林序秋将手中一缕银色长发揣进兜里,抬手接过装着金黄焦脆的麻团袋子。
整夜未归,她身上却无一丝酒气,冲锋衣规规整整地套着。
一路拎着几支塑料袋穿过街弄,她揣着兜的那只手,指尖不停地揉捏着那缕银色发丝,跨进四合院。
目光扫去,正房大门处,裴元序正巧探出身来,见她便立马跨过门槛。
“买来了?”
“嗯。”林序秋应一声,来到她身前将袋子递了过去,“红糖麻团。”
裴元序接过袋子,热气撑得塑料袋模模糊糊的,平时冰凉的手似乎也沾上了滚烫的温度。
“好吃吗?”她小心地拎起一个麻团,问道。
林序秋摇摇头,“不知道,应该还行。”
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两人站在正房门口边吃边闲聊,裴元序面对着林序秋,敏锐地瞥见她外套拉链上,缠绕着的一根银丝。
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卡在金属拉链头间,随着吹来的风微微晃动,在逆光下清晰可见。
而后裴元序看向林序秋那一头金色长直发,心有所想,却也没说些什么,转头就握着麻团往东厢房里走。
“礼然,吃早餐啦!”
填饱肚子,八点三人准时出现在汉服体验馆,飘飘的长裙一穿,发饰发簪往头上一戴,沿着旅游攻略的路线玩了一转,直到夜晚。
去往花灯会的河畔长街上,一串串红灯笼随风轻颤,微光照亮了古建筑的白墙青瓦,远处的唐时长歌渡水而来,一时间竟有种千年旧梦的既视感。
江礼然跟在裴元序身侧,稍微放慢脚步,偷偷注视着她的身影。
她靠着桥边走,身着一袭白藤紫齐腰襦裙,玉簪斜插在脑后,半披着的长发如洪流般泻至腰间,露出一条云水蓝流苏腰佩。
一阵微风拂来,江礼然望着旁边那人的发丝被带起几根,腰佩下的流苏与颗颗彩珠晃啊晃的。
晃得她的视线追到对方握着的折扇上,从蝴蝶墨画到那截因呼吸起伏的腰线上,最后卡在腰封绣着的银丝鸾鸟纹里。
就这样不知瞄过多少遍,每当对方转身,她又总是眼神闪躲,假装看四周的风景。
直到风更加张狂,见眼前人转颈看远边,几绺碎发掠过雪色的后颈,明明秋风里带着凉意,却浇不灭心中的烈焰。
随后对方突然回过头来,淡然地朝她一笑,江礼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赶紧把目光移向岸边的黄柳上,仿佛刚才只是单纯在看她前边的树枝。
裴元序笑意漾及满脸,收起折扇,用顶端轻拍了下江礼然的肩,逗问道:“一路上看什么呢?”
这话像是在明知故问,江礼然心头一怔,缓缓转过头,心虚地摸着脖子,“就觉得苏城很漂亮……”
裴元序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笑容更盛,气音笑了几声,随即说:“对吧~不愧是我选的地方!”
“嗯嗯!”江礼然连忙点头,以赞叹掩饰慌乱,“像古代时的样子。”
裴元序的笑不曾放开,只盯着她,手中的折扇对她虚点了一下,用着命令式的口吻:“叫师姐~”
江礼然一愣,眨眨眼睛,不确定地重复:“啊?师姐?”
看她不愿意配合玩这种古装扮演的小游戏,裴元序无奈地叹一口气,撒下手,然后以更加娇嗔的语气说:“哎呀~配合一下嘛~就当我们穿越了。”
这种扮演游戏,江礼然还是小时候在床上披着床单玩过,感觉很羞耻,像把黑历史挖开搬到你身前,逼着你吃下一口。
但裴元序的样子太过娇媚,江礼然很快就被击溃,乖乖地应下:“好,师……师姐……”
见她总是一脸单纯地被自己套路,裴元序眉眼一弯,哼笑得温柔,随之回应着:“礼然小师妹~”
一旁的林序秋见状,也跟着裴元序开口喊:“师妹,去给我买串糖葫芦!”
江礼然一听,拳头紧了,立马捶向林序秋,“我比你大!”
林序秋揉着吃痛的肩,幽怨地撅起嘴:“圆圆都叫了!”
“你不许叫!”江礼然瞪她一眼,眼神要把她活生生剥了皮似的。
林序秋却不以为意,笑着反驳:“凭什么?你跟那种偏心的家长有什么区别?”
她当然知道凭什么,她只是喜欢逗弄江礼然,看她那副气得上蹿下跳的样子而已。
江礼然自然也不回答她,嘴上不容妥协:“想吃自己去买!”
林序秋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我去买,你不吃,我和圆圆吃。”
“那我买自己的,给元序吃也不给你吃。”江礼然小学生般回怼。
林序秋虽不想自己动腿,却还是皱起眉,略显嫌弃:“谁稀罕啊?”
江礼然无话可说,横她一眼,衣袖忽地被裴元序扯住。
“礼然,那我要吃那边的糖画!”闻声看去,只见裴元序用扇子指着前方的糖画摊,兴奋得不成样子。
糖画摊离得不远,摊主手艺巧妙,铁板上的糖浆拉成丝,绘出的花鸟虫鱼栩栩如生。
江礼然只看了两秒,就转过头来,月光盛满眼眸,温声答应裴元序:“好,我去帮你买。”
“你吃什么样的?”她又问。
“蝴蝶的,”裴元序展开折扇,指了指上边的墨画,“像这个。”
江礼然点点头,正要迈腿,又顿在原地,掏出手机,“那我拍一张给她看。”
“好。”
裴元序摊开折扇给她拍,一边的林序秋猛地挤头过来,吵吵嚷嚷的:“我要蛇我要蛇我要蛇!”
握着手机的江礼然“啧”一声,用手肘把她抵开,“你要屁!要个虫子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