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顶着富商的名头,穿的衣裳自然是好料子、好做工,阿卯瞧着只穿一道便丢了的袍子可惜,偶尔便捡回来自个穿——这也导致荣龄初见二人时的混淆。
方才,他们顶着风雪,为镔铁局送去亟需的杂矿,独孤氏却影儿都没露一个,更别提叫人倒盏香浓的参茶,说几句暖人心的好话。
阿卯不住地感叹,女人的心呐,总是靠不住。
闻言,王序川冷冷瞥他一眼,又推开他相扶的胳膊,自个拎了衣摆落车。
阿卯仍在缺心眼,“大人,这是不是你们读书人常说的‘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得鱼忘筌’?”
王序川仍不理他。
可就在他步上台阶,将要拉开门环时,与巷道垂直的石板路行过一队披甲士兵。
王序川停住,往那头凝神看去。
待他看清士兵身上的衣着,他的心神一提…是京南卫。他们前往的方向正是…与他所立之处一墙之隔的长春道小观。
王序川一把拉过还想胡扯的阿卯,“有正事,快闭嘴!”
巷道中立时静下来。
唯余一抹轻风伴随两道身影略过院墙——是趁京南卫还未布防到位,王序川叫阿卯拎着翻墙入观。
二人掩在昏暗的夜色与雪色下,潜入三清殿前的冬青木丛中。
刚藏好身形,观中老道丘沅带着刚留头的小徒弟迎出门外,“贫道见过二殿下,”他只作揖,一旁的小徒弟却是跪伏,丘沅问候道,“苏木里一别已经年,二殿下惯来可好?”
一向傲慢的荣宗阙竟不怪罪这人行礼轻疏,他颔首答道:“我一向是好的。”他扶起丘沅,“我今日刚至保州,方知丘道长在此立观。闲来无事,便想与故人一逢。”
丘沅矍铄一笑,“老道本云游四方。去岁白龙子致信,说是保州信徒往来大都斋醮总有几日车程,甚为不便。我一年到头没个正事,不若至此地立小观,便(bian)宜他们。”
再说过几句,二人步入西侧客堂叙旧。
雪越来越大。
王序川伏在茂密的冬青丛中,冷得手脚几无知觉。
可他不敢动分毫,他是东宫的人,若与观中的京南卫公然卯上,外头恐要议论得翻天。
不过这一遭冻总算不白挨。
至少他肯定了二皇子确与长春道往来。
一炷香后,荣宗阙一行离去,观中重归寂静。
王序川又等了一会,这才叫阿卯拎着,悄然回到巷道之中。
他咬着牙直发抖,阿卯则着急忙慌地推开后门,“大人快进屋,我这就生炉子、灌汤婆子,准保你一会就不冷了。”
他跟着阿卯闷头行至前院。可还未等烤上暖炉、拥紧汤婆子,一道亮光如浓云撞出的闪电,径直劈开弥漫雪雾,往他直插而来。
王序川半分武功不会,只瞧着那道亮光在眼中愈发亮、愈发清晰。
待亮光劈至面前,他才反应过来——不好,是刀!是极快的刀!
下一瞬,他被一股极大的力推开。
待他滚落雪地,两刀横抗相击的鸣响如洪钟大作,振贯肺腑。
乌兹钢刀势猛而沉,一击后,阿卯硬扛着后退三步站定,那刀则打着旋飞回来处,叫主人稳稳握在手心。
“是你。”一击不中,荣宗阙未立时再击,他停刀在侧,冷冷道。
王序川狼狈地自雪地爬起,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讪笑道:“二殿下可吓死下官了。您若有吩咐可直与下官言说,哪值当动刀?下官区区一书生…”
话未说完,荣宗阙打断他,“少废话!太子派你来保州所为何事?”
“并非东宫的指令,”王序川睁眼说瞎话,“实是刑部有重案,下官才来保州…”
这话又未说完。
荣宗阙不耐烦,他忽地蹬地,以极快身法掠来。
待他左手扣上王序川的喉,院中雪地未落下任何脚印。
应对不及的阿卯只能空道:“二殿下手下留情,大人当真不会功夫!”
荣宗阙不理他。
“你们不会以为伏在冬青丛中我便发现不了?”他慢慢收紧左手,“你的气息杂乱,我一听便知。”
王序川渐渐续不上气,他的面色涨作紫红,额上青筋毕露。
阿卯怕这一贯跋扈的二皇子真混不吝杀了王序川,且不说他本就身负护卫之责,便只论私交,他也决不能看着智计百出又清明守正的王检祥平白殒命。
他咬牙挥刀,不顾尊卑有别,直往荣宗阙砍去。
又一道刀光闪过,赫哲格开阿卯,与他缠斗一处,不叫他侵扰荣宗阙。
“都说你颇有乃父之风,”荣宗阙轻蔑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在我手中还有几两风骨?”他似往院外一瞧,手中却掐得愈发紧,半分没有松开的迹象。
因极度窒息,王序川的视线已开始模糊。
可他仍不能说。
他若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实情,荣宗阙反手便能给东宫安个窥视皇弟、居心叵测的罪名。他如今只是暗访,尚未掌握镔铁局锻制疵货并供给锦州军的铁证。
因而他只能赌,赌荣宗阙再目中无人,也不敢、不能轻易杀了他这东宫署僚,率先将与荣宗柟的暗斗挑明。
王序川在赌,荣宗阙也在赌。
可他赌的并非眼前之人,而是——
院中忽地响起一道破空啸响。众人仓皇张望,却全然不见何物飞来。
直到荣宗阙松开王序川,旋身将那物劈落,众人才看清落在雪地的两瓣铜钱。
竟只是一枚铜钱?何人有此手法?
“佛手莲心…”荣宗阙看向铜钱飞来之处,冷声道,“阿木尔,果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