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究竟想起了何事?”张廷瑜再次问道。
“是有些事。”荣龄想了想,承认道。
张廷瑜看着她的眼,平静猜测:“但尚且不能告诉我?”
荣龄迎着他坦然的目光,在心中低低一叹。
二人担着夫妻的名,如今也有了夫妻的情与实,可说到底,他们的相知并不深。是故,荣龄不敢在此时坦诚相告。
只不过,她也不想骗他,于是颔首,“是不能。”
张廷瑜未再执着,只是问:“那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荣龄略一想,还真有。
“不若张大人陪我再出门一趟?我有事要问贺方与巴图林。”她道。
闻言,张廷瑜却摇了摇头,“此事我许是帮不了郡主。”
见荣龄疑惑看来,他道:“一炷香前,我见京南卫押了几具尸首前往义庄,其中便有贺方与巴图林。”
尸…尸首?
而一炷香前…正是她回程遇上封路的时刻。
所以在那时,她关于花间司的问题便已无人能回答。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在更早些时候,贺方曾高喊着,“我要见郡主娘娘,我还有从那老寡妇的炭盆中藏下的一纸残信…只是我糊涂了,将衣裳给了一个老匹夫…求郡主娘娘开恩,我与她当真不是一路!”
只是一杯鸩酒灌下,再多的隐秘与不甘都埋于时间的烟尘。
荣龄才因张廷瑜涨起的心情又重重落下,她的指尖陷入掌心,喉头滚了几道才问道:“其中有春芳吗?”
张廷瑜回忆道:“应当没有,里头只一位女子,我若没记错,她唤作秀儿。”
“秀儿也死了。”荣龄沉沉呼出一口气。
如此说来,她刚发现的线索全又断了。
这时,一阵喧嚣打破此间静谧。
荣龄往前院的方向看去——
油炬照出的火光中,一道阴冷的身影正往这边行来。
她冷冷一笑,心道来得正好,她还未去堵人,荣宗阙倒自个送上门来了。
荣宗阙头戴银龙五珠冠,身着银色薄甲,如冰天雪地中一柄寒气逼人的剑。
“我听闻你今日又去了镔铁局?”他停下脚步,冷冷道,“想来,你是大好了。”
荣龄不明白他的意图,因而只简短回答:“承蒙二殿下挂心。”
“如此便好,”荣宗阙上下打量,确认她一切都无恙,这才道:“明日我便回大都了,今夜找你,是与你…”他一停,再看一眼一旁的张廷瑜,“还有你,与你二人确认回大都后的说辞。”
荣龄与张廷瑜对视一眼,二人的眼中都写着防备。
“你想如何说?”她问道。
荣宗阙负手而立,遥看廊外飞雪。
他有着荣家人如出一辙的高挺的鼻,也有着一样深邃的眼。
停了好一会,他才道:“阿木尔,我知你昨日去见独孤氏与高四娘,绝不只为上罗计长官司的防卫。不然,她二人不至于拼了命也要杀你。”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不问你究竟是为何。同样的,你也不要再深究镔铁局背后的事。”
他转过身,一双眼隐在背光处,莹莹如夜行的孤狼。
那一刻,荣龄好像读懂了他的目光。
那目光中,有警告,有请求,有身在局中的无奈,更有物是人非的悲悯。
荣龄在那道目光中想起遥远的过往——那时的二人只知习武,最大的烦恼也只是如何说服对方,叫他/她承认自个父王或是舅舅才是“大梁第一名将”。
可惜,那样不知愁的日子一去不回。
荣龄望着他,心中不住地想问,荣宗阙,你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我父王的死,与你可有干系?
可她到底没有开口。
“至于太子…”荣宗阙移开目光,再看向张廷瑜,“我已补上锦州军与江南水军的镔铁刀。至于他私自来查镔铁局、他与南漳三卫暗中合作之事,我都不再追究。你与他说,若他仍要与我在此事上缠斗,只会都是输家。”
张廷瑜拱手,“二殿下的话,我定带给太子殿下。”
说完这些,荣宗阙便要离去。
廊外的飞雪又变大了,他再看一眼荣龄,斟酌道:“北地天寒,你的身子便是好了也需经心,”又想了想,“回大都的路上,回了大都后…都别逞强。”
说完,不等荣龄回答,他身影一转,自来时的路离开。
京南卫手中的油炬渐渐远去,游廊中又静下来,只一旁的柏树发出积雪过重而压断枝干的脆响。
荣龄也学荣宗阙,看向廊外的飞雪。
她伸手去接,几片雪花落在掌心,很快叫体温融化。
而更多的雪落在瓦上、落在经冬未凋谢的岁寒三友上,落在伞面、落在衣襟…它们有一样的来路,却各有归处。
她想,他们就如这漫天大雪,明明一起长大,却在世事的裹挟中变得各有立场,因而也秉信各自的对错。
许久——
“张大人…”
“郡主…”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张廷瑜眼神沉静,示意荣龄先说。
荣龄想了想,问道:“张大人,会不会有一天,你我也站在对立的两面,互相攻讦、敌对?”
张廷瑜没有立刻回答,他走近一步,拉起荣龄冰凉的手。
他牵着那只手,慢慢落到自个的唇——那里有一处伤口,正拜昨夜的荣龄所赐。
“我想不会的,”他的语气平和,可话中却有承诺的意思,“郡主不是说过,你我歃血为盟。”
荣龄本想说,张大人是否答应得太过轻易,若知晓她真正的目的,若他二人历经世事的变迁,到那时,他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一边?
可在张廷瑜认真到能觉出几分情深的目光中,荣龄再问不出。
她感受到一丝淡淡的释然,“是啊,我们已歃血为盟。”她笑了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