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龄去了门前,透过门页的缝隙往外瞧,祁云帆叫人围在正中,显然是一群人都要奉承的对象。
几人推推搡搡地进入隔壁的雅间。
荣龄再看一眼,只瞧见祁云帆的腰间佩戴了一枚绣有隆福寺徽记的香囊。
她走回来,有些沉思。
荣毓见她这般,戳了戳她,小小声地问:“你看上了门外的人?莫非也要学二皇姐,养很多面首吗?”
她有些忧心,“可我瞧着张大人很好,你不喜欢吗?”
荣龄的思绪一下断了。
她抬头望向荣毓,一时间也不知先回答哪个乱七八糟的问题。
荣宗祈在一旁瞧得开心,“荣毓,三哥问你,你如何知道二皇姐养了很多面首。”他想了想,又补充问,“你可知,面首是何意?”
荣毓一脸天真,“今年的中秋宴,我嫌宫里闷,便跑去树上摘桂花,恰遇上二皇姐和驸马吵架。二皇姐很生气,骂驸马‘你眼瞎看上那个丑八怪,是要本宫丢尽颜面吗!’”
她下颌扬起,有意学趾高气扬的荣沁。
说完这一头,她又换到另一边,故意沉下嗓音,“公主既养了这样多的面首,你我各走各的道,不好吗?”
“我去偷偷问母妃,母妃骂了我一通,曹姑姑也不让我问。”荣毓得意道,“可我找了个小太监,他告诉我面首就是公主养的相好。我又问相好是何意,他想了想,说是叫公主喜欢,伺候公主的人。”
曹耘一惊,哪来的奴才,竟告诉荣毓这些腌臢话?
“公主,那小太监是谁?”她抓了荣毓,忍下气问道。
荣毓摇头,“我不记得了。”
荣龄与荣宗祈对视一眼——这样看来,中秋之时,荣沁便已知晓蔺丞阳与瞿郦珠的私情。
就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可会在瞿郦珠之死中插一手?
荣毓还不放心,再三追问荣龄,“门外的是不是你要养的面首?张大人肯定会和驸马一样生气哦。”
荣龄微瞪了眼,“哪有!我何时说了要养面首?!”她停了下,又补充道,“你也不许去张廷瑜面前瞎说!”
随后,她转过身,对一脸看好戏的荣宗祈解释道:“那人叫祁云帆,我在…”因荣毓与曹耘都在,荣龄便不提夜探公主府一事,“我在荣沁身旁见过。”
只是…祁云帆方才说陪荣沁去了隆福寺。
“三哥,荣沁何时开始拜的佛?”荣龄怀疑道,“她不是最爱烈火烹油的富贵锦绣,一贯不屑于求神问佛的?”
荣宗祈也不解,“是啊,我也没听说她信了佛道。”
荣毓则补充,“上回父皇去红螺寺,我们都去了,二皇姐说她头疼,没有一道去。”
看来,这荣沁一早去隆福寺,定有问题。
话分两头。
这日的张廷瑜忙了一天,下值却未回南漳王府。他换了一身藏青的直缀,提一箧额尔登帮忙备的礼,去了吏部尚书,也是他的座师陆长白府上。
他到门口时,刘昶刚好也来,二人便将提的贺礼交与管事,又并肩去了陆长白的书房。
为与这几位有些出息的学生相聚,陆长白推了一位侍郎的宴请,早早回了府中。
张廷瑜与刘昶来到他的书房集贤楼时,他已由另两位建平十年的进士萧綦萧东亭、闵慎闵怀州陪着,闲谈朝中各事。
刘昶一进门,郑重正了衣冠,又一撩襟袍结实跪在陆长白面前。
三叩首后,他道:“陆公桃李满天下,学生刘子渊,愧拜老师。”
这一拜既惊了上首的陆长白,也惊了另三人。
陆长白捋了捋美髯,心道这刘子渊倒是守礼,不像那张衡臣,仗着尚了郡主,从不殷勤待他。
另三人则面面相觑,都是同年,刘昶已跪在堂前,他们三人,是拜,还是不拜?
怔了片刻,萧綦作为当年的头甲第二名,跟着也跪在堂中。张廷瑜与闵慎不好再说,只能垂首跪下。
“陆公桃李满天下,请受学生一拜。”几人齐齐道。
集贤楼中芝兰一堂,十步芳草,陆长白捋着美髯,心中得意极了。
对于带头的刘昶,他更是满意。
因而,陆长白亲自扶起刘昶,又对众人道:“辛苦出山林,苍生俱保暖。惟愿诸君时时哀悯民生,不负陛下,不负书中圣人意。”
“学生奉命惟谨,谨终如始。”
晚饭便布在集贤楼。
一张圆桌自然是陆长白居中,另几人不按如今的职分,只推让着请刘昶居左,萧綦在右,张廷瑜与闵慎则在这二人之后。
陆长白兴致极高、不停举杯。
刘昶是真材实料考出的状元郎,腹中才学自然馥郁。他又有意奉承,直哄得陆长白说了半晌随大梁肇兴,于一片废墟中建起盛世的往昔。
“老师功标青史,乃大梁的头位功臣。”
这番夸赞落在了陆长白的心坎。
只是…这桌上有个世人既认的“开国三大功臣”之首南漳王荣信的女婿,他再得意,也不敢妄自接下那“头位功臣”的名号。
“诶,子渊说醉话了。”陆长白谦道,“老夫只略尽绵力。若论功绩,怎可与祁连老臣相比?陛下早有了定论,稳做头位功臣的自然是随陛下自前元手中打下这江山的南漳王爷。”
刘昶一僵,这才发现自个说错了话。他偷瞧了眼一脸平静的张廷瑜,心道这宦途还真时时如履薄冰,字字句句都要谨慎。
提起南漳王,陆长白自然想到昨日的不快。
他有意敲打张廷瑜,“对了衡臣,老夫昨日已为张老大人写下祭文,待会你便带回王府,也叫郡主瞧瞧。只是…”陆长白一想到在徐闻达与谢冶面前丢的脸便更淡了神色,“昨日你为何不说郡主也在?这乌龙当真无妄。”
张廷瑜自然不好说,他只想早早打发了陆长白,不惹荣龄清梦。
他也早便晓得这人器量狭小、鼠肚鸡肠,于是不再多作辩解,直截了当认了错,“是学生想的不周祥。昨日回去,郡主也埋怨学生,说是本无事却硬生了事端。故而今日,郡主特意吩咐学生带来一尊白玉观音,赠予师母。”
陆长白的夫人笃信佛道,在大都颇有美名。
陆府管家将那尊白玉观音呈上。
“端的是甜白如截脂,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陆长白颔首。
只是这尊白玉观音一出,另三人备下的其余礼物便失了光彩。萧綦与闵慎倒还罢了,二人有些门第,在官场也已站稳脚跟,并不将陆长白看作救命稻草。
刘昶却意味不明地看了张廷瑜一眼。
但张廷瑜正恭听陆长白对荣龄的示好,并未看到他阴寒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