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的月光流泻进了院子,浸透了青石板低洼处余留的积水,晚风拂过,扰乱红墙上一壁树影。
大师傅一改乡音,操着口流利地官话道:“明日你不用来厨房帮工了。”
“那我去干什么活?”
“这个你不用管了,管事的自有安排。”
闻峤心里疑惑,但天色已晚,不好再去问云伯,便准备回厢房。
行至厢房外,屋内的汉子们放肆谈笑,翻来覆去聊得也不过就是那几样,重中之重就是自家婆姨,从如何讨到的一直说到成亲后的生活,每谈到这些他们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才会露出点自得和轻松。
“哎,你们说这世子爷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这身边怎么还不见女人?”
“他们这种皇亲国戚啊,成亲哪儿能和我们这些老百姓一样,媒婆一撮合,两人看着还顺眼,定个日子就把礼办了?他们肯定是要精挑细选的,相貌,家世,生辰八字这些才是重点,再说了,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纠葛,复杂得很,是否能娶还要皇帝陛下点头。”
“没想到你个做粗活的,懂得还不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那是,我可是跟过不少达官显贵。不过说来也怪,世子不娶亲,也不近女色,身边通房丫头都没瞅见过,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世子或许对女人并不感兴趣?”
这是道极为清脆的声音,闻峤从未在厢房听到过,难不成又搬进了新人,就这么点地方能塞进这么多人吗?
“世子会不会对那个闻……闻啥的有意吧?”
“闻峤!那年轻人长得俊,富贵人家就欢喜这模样的,云伯下午来把他铺盖卷走了,云伯背后是谁?你们仔细想想。”
讯息连成串,闻峤心中大致明了了,一把推开房门,正如他所想,房里早已没了他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个陌生小厮,顿时怒目横眉,往外就走。
月色迷离,风声飒飒,王府的夜寂静无声,只有夜巡的护卫列着队如同鬼魅一样四处游荡,闻峤看见了领头的姚韫,姚韫也看到了他,这次姚韫并没有出言讥讽,例行盘问了一番就随闻峤去了。
闻峤穿过竹影参差的长廊,走到了赵澜房前,门闩未落,轻轻一推便开了。
赵澜斜坐在圈椅上,手里拿本书翻看,听见声响才将眼睛移开,眉头轻蹙,不悦道:“怎么来这么晚?”
迎着通明的灯火,闻峤见赵澜墨发披散,带着湿意的浓密发丝似瀑流般铺展开来,炭足火旺,屋里暖融融的,赵澜松垮垮地穿了件亵衣,丝丝缕缕都透出股慵懒劲儿。平日里见他,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佩冠戴簪,穿衣披袍都极尽讲究,从头到脚无不贵气得体,今晚这般松弛随意的模样实为少见,刹那间忘却了来此的目的。
赵澜将棉巾递给闻峤,吩咐道:“过来,给我擦干。”
闻峤捏着棉巾,走到赵澜身后,顶上的头发几乎干了,只余了湿淋淋的发尾,青丝绕手,闻峤细细擦拭着头发,隔远了看,赵澜发质柔顺绵软,拢一把握在手里,方才晓得这头发是有些硬的,扎地指腹微疼。
棉巾吸了水带着湿意,再来擦头发都是无用功,闻峤便把棉巾举到炭火上烤干后继续擦拭,反复几次赵澜那头长发才算干了。
闻峤揉了揉手腕,听到赵澜夸奖道:“做得不错,看来让你来跟前伺候是对的。”
此言情真意切,绝不是违心之词,赵澜原以为他会手笨,扯得自己生疼,但闻峤做得专注,下手柔和,也算是意外之喜。
其实这些做得好或者是坏,也没什么打紧的,把闻峤调到跟前来,只是为了能有个活人能伴在左右。
闻峤这才想起要来找赵澜做什么,大声道:“世子,你这做得未免有些唐突,我在伙房干得好好的。”扭身环顾了圈卧房,“还有我的衾被去哪儿呢……”
赵澜回想起云伯抱来的那团硬邦邦,泛着不明光泽的被子,眉头不由皱了皱:“丢了,那么脏留着干什么?”
闻峤忿忿道:“怎么就丢了,那我盖什么?世子又用不上,犯得着他脏不脏吗?”
“给你准备了套新的,今年的新棉,不会让你冻着。”
闻峤得了补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成吧,多谢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