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韫,再拿一副碗筷过来。”赵澜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布置,轻声吩咐道。
“是,那我就把王爷最喜欢的那副青瓷缠枝莲碗碟拿来。”
“不用,我记得我这副碗筷是一对,你把另一副拿来就好。”
姚韫疑惑道:“王爷平素吃饭只用那只碗,陡然要换,王爷恐怕会不愿意。”
赵澜正在用帕子净手,闻言一滞,抬头瞥了姚韫一眼,笑着说:“我可没说是要和父亲吃啊,父亲这段时间起得晚,让他睡吧。”
姚韫拿来碗筷放在桌上,又问:“那是谁要和世子一同用膳?最近王府琐事繁多,早膳做得没往日细致,若是有客人要来,我去伙房让他们加几道菜。”
赵澜打趣他,“果然是要成婚的人了,想得都多了些。没事,他好养活,嘴不刁的。”
话音刚落,饭厅外就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小跑声。
姚韫思量着是客来,转身回看。
“怎么是你?你昨日不是走了?我亲眼看你出的城。”
来人正是闻峤,他一身天水碧如意葡萄纹圆领袍,怀里搂了几支刚折下带着白霜的红梅。
闻峤绕过姚韫,将梅花插到胆瓶里,漫不经心地说:“我见你走了,就跑回来了。”
姚韫正欲训斥他,但见赵澜一脸平静,心知闻峤留下是得了世子允许,再不好发作,姚韫转问赵澜,要将闻峤安排在哪间厢房,还是把那张小榻搬回来。
闻峤抢在赵澜前面说:“我和世子挤一挤。”
姚韫只觉闻峤恃宠生娇,尽说些悖言乱辞,姚韫不愿与他逞口舌之快,静立一旁听候赵澜吩咐。
赵澜道:“嗯,挤挤也成。”
姚韫疑心自己听错,脱口便是一句,“啊?”
这时赵澜看到闻峤的手冻得发红,便牵起他的手,用帕子给他热敷,全然忘了姚韫的发问。
姚韫不知这两人何时这么要好了,竟比他和明玉还腻歪些,莫非世子真沾染了龙阳之癖,姚韫惊诧之余莫名生出了些胆寒,也顾不上规矩了,拔腿就跑。
闻峤道:“姚韫走了。”
赵澜笑着瞧他,“姚韫话太多了是不是?”
闻峤也笑,“他是被你吓跑的。”
“不是被我俩吓跑的吗?”
“不是,是被世子你。”
赵澜拉他坐下,把筷子塞进他手里,“是我是我,快用早膳吧,再不吃就要冷了。”
赵澜吃饭时很少说话,毕竟从小到大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再后来只剩了他一个人吃饭,自然没人跟他说。
但闻峤在身边,他总憋不住,像开了话匣子。
“今天这么早起来,就为了折梅花?”
“对啊,昨天路过祠堂时我见供桌旁有些空荡,就想着折几支梅花做点缀,王妃寿辰我也想为她准备点什么。”闻峤咬了口包子,一本正经地说。
赵澜胸中泛热,伸手扣住闻峤的后脑勺,“谢谢,冬日里梅花最是好看,娘亲会喜欢的。”
其实赵澜想吻他,只是晴天白日,朗朗乾坤,在饭桌上也不能如此不讲规矩,硬生生止住了。
闻峤眉眼弯弯,“那就好,方才我见着明玉了,她好像很忙,我跟她打招呼,她都没空回我。”
赵澜收回手,轻声说:“今年是我娘亲的知命之年,所以比往日隆重些,要准备得自然更多,我这几日也会很忙,陪不了你,你了,就自己在王府玩,别乱跑,我房里有很多话本,你无聊的话就翻开看看。”
闻峤道:“我也可以帮你啊!”
赵澜摇摇头,“你还不怎么熟悉王府,再加上也不了解下人们的行事作风,压不住他们,若是让你和章以年一同去办事,你们不得吵一天?所以你还是老实待着吧。”
闻峤撇了撇嘴,故意拉长音调,“喔——”
赵澜见他耍性子,越发觉得他像极豢养的小宠,“怎么了?这么快就想管家了啊?
“世子,你真会揣测人。”闻峤放下碗筷,站起身,“好了,我吃饱了,走了。”
说罢闻峤就迈步离开。
“去哪儿啊?”
“看话本去——”
闻峤一头扎进被褥里,他伸手摸了摸塞满草药的枕头,想到了昨夜,他草草洗漱后歪着头睡了过去,他的梦连绵不断,闻峤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依偎在一双大手里,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看起来又十分有力,可以一把掐死它,但那双手没有,捧着自己护着自己,一路来到笼子旁,那笼子雕工细致,富丽堂皇,笼底贴心地铺上了一层软绒,闻峤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窗外,迟疑着不愿进笼子,但耐不住那双手的温柔抚摸,一时之间闻峤生出了些留恋,在哄骗之下,在劝诱之下,他跳进了笼子。
还未梦到后续,闻峤就察觉到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描摹他的眉眼,鼻梁和嘴唇,弄得他发痒,闻峤睁开眼睛,发现天光大亮,没有笼子,只有盯着他睡颜浅笑的赵澜。
在床上趴了一会儿闻峤便觉得无趣,他思索着赵澜这些年是怎么过得,又想起赵澜说的话本,来了些兴致,一骨碌窜下了床。
书架上净是些《六韬》《太白阴经》《资治通鉴》之类的让闻峤看一眼就犯困的书,闻峤翻来倒去,摸到了书架顶层的一个木箱。
这箱子颇重,闻峤心里暗想,“世子这到底是买了多少话本啊?”
嘎吱——
不是话本。
掉了漆的拨浪鼓、断了左翅的老鹰纸鸢、没了耳朵的兔儿爷,还有做工精致的小木剑,竹蜻蜓,鲁班锁……各式各样的儿童小玩具。
其中最抓闻峤眼球的是一个葫芦纹琉璃盒。
打开来瞧,是几颗乳牙。
闻峤想了下赵澜换牙时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他翻出压在下面的书册,里面都是赵澜少时练的字,多是些古文古诗,字迹稚嫩青涩,和赵澜如今的字完全不同。
书册当中也有雪夜那天赵澜吟的“月明千峤雪,滩急五更风”。
再往后,便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