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觉得夏霁神了,他说大元的和亲队伍会在雨水那天到上京,还真就是那天。只是这天气实在是不好,一大早就下起了小雨,不干不脆地下着跟牛毛一样的,细细密密的。
顾寒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大大小小的伤疤都会说不明的酸涨起来,因此,这会他跟没了骨头一样在美人椅上软趴趴的,整个人病恹恹的。
可往常会来哄骗他出门的夏霁今天不在,因为他今天要和鸿胪寺的人一起在城门迎接客人。
罗景站在夏霁身后为他打伞,夏霁右边的是新上任不过一个月的锦衣卫代指挥使钱四以及同知汤束,左边是鸿胪寺的主事人以及礼部尚书于春年。
钱四悄悄凑到夏霁那儿,小声地问:“梅公子呢?”
“在府里。”
“为什么?”
夏霁侧过脸,用凉薄且警惕的眼神扫了钱四一下,问:“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今天天气不好,他腿不舒服。”
钱四摸摸鼻尖,不说话站回去,他俩对于顾寒的腿为什么会不舒服心知肚明。
汤来看见雨帘的尽头似乎有一行人,他偏过头去问钱四:“指挥使,你看那模糊的影子是不是大元的和亲队任?”
钱四顺着汤束手指的方向去看,这时队伍行得近,也看得真切了些:“是。”接着又对诸位说:“准备迎接大元来使。”
“奏乐——”于春年高呼。
仪仗队在庄重的音乐行到城下,停止不动了。后头的轿子也跟着停下,银珠上前掀开轿帘,李知谁也就跟着出来,身着暗青色立领束腰裙,外罩纯白披风,唇似朱丹,双眸清明,看不出长途跋涉的疲态,反倒发间的金蝶步摇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浮动,摇曳生姿。
银珠打了伞,防止李知淮站到雨水,李知淮见城门口的几个人也走过来,也就向着他福了福身,礼数周全:“大元敦肃嫡长公主李知淮,见过诸位。”
“公主不必多礼。”夏霁虚扶了她一下:“本王仍是祁靖的裕王,见过公主。”
李知淮抬头看夏霁,只觉得对方面带暖意,一团和气,长得也俊俏,眉眼间似有温玉,看着是个好相与的。
“裕王殿下好,只是本宫不欲在城门久留,”李知谁侧身,抬起玉指,指着后头的轿子,“本宫的皇兄这一路上都在水土不服,还望能尽快入城,给哗儿找个大夫来看看,别耽误了晚上的宴席,那可就罪过大了。”
夏霁看了一眼李立晔的华盖大轿,转过头去和于春年说了几句,于春年点头,夏霁这才对李知淮说:“公主请上轿,我们这就入城,锦衣卫会引你们到驿站,本王还要回宫复命,就先行一步。”
李知准看了眼夏霁离去的身影,这才在银珠的帮助下上了轿。
在行进城门的那一刻,天上竟出了太阳,于春年大呼“吉兆”。
李知谁却不在意那些,只是小声地说:“气质卓然,温润如玉,倒与在大元的传闻大相径庭,这个裕王,倒是个有意思的。”
李知淮又掀开窗帘,对银珠说:“让五哥等会装得像点,晚上的宴席最好是去不了。”
前去复命的夏霁在陪夏云喝茶赏景,夏云今天难得把夏霁当成了弟弟,跟他抱怨张柔儿:“皇后不守国法,随意残害宫中妃子和皇嗣,你说说,这哪有一国之母的样子。”
夏霁只笑着不说话,也不能随意插话。夏云可以随意谈论皇后品行,但他要是张了口,等后头夏云和皇后关系缓和了想起今天这茬,那就是谤议后宫。
“从前做太子妃时也是,那侧妃是个心气高的,有了身孕就同皇后说了两句。她倒好,把人从阶上推了下去,孩子没了,人也没保住。”夏云捏着茶杯,将杯中茶水倒在地上像是在祭奠:“那侧妃的父亲也是朝中大员,一时接受不了,上书弹骇张家,张济这才贬官外放,只不过后来那大员也被先皇抄家斩首。但朕没有想到的是皇后竟如此不知悔改。”
夏霁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就煽风点火:“皇嫂也许是着急吧。”
“着急?”夏云不可思议地提高声音,想到些什么又摆摆手,不欲再说这个话题,只是问:“你今日在城门可见到了大元的敦肃长公主?”
“见着了,是个美人。”夏霁亲手为夏云的空茶杯又续上:“要提前恭喜皇兄觅得良人。”
“怎么说?”夏云明显是来了兴趣。
“眉目清明,容貌姣好。皇兄知道我在大元待过一阵子,那时的敦肃还是大元皇后的养女,皇后最重礼法,想来敦肃也不差,娴静温婉,知情达理,端庄大方。”夏霁的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笑着说给夏云听。
夏云没说话,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接着又转头看的外头的山水春光。
夏云心中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守礼”的皇后,张柔儿善妒,手段残忍,但张柔儿的背后是张家,夏云没办法由皇后来处理张家,那会落得一个刻薄寡恩的评价。
夏霁知道夏云这是起了心思,正想再添把火时,文禄从外面走进来,低声说:“太医院那头递了消息来,说是大元的秦王水土不服,发烧呕吐,恐是无法参加今夜的宫宴。”
夏云显然是不在意的,他摆了摆手:“朕知道了,让他在驿馆里好生休养,今夜就不必来了。”
文禄应声退下,去传消息。
夏云又看向夏霁,站起身说:“朕知道皇弟早年为质于大元多受羞辱,这才想趁这次大元战败也让他们出个质子,只是没想到这么不经折腾。”这是让夏霁去以牙还牙:“行了,你先回府去休整休整,晚上切莫迟到了。”
夏霁也起身:“臣弟谨记,先行告退。”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太阳西沉,弯月当空,大殿中的钦天监监首正议论着这样的天象,面色惊诧。
夏霁回府后只换了身更正式的亲王制式礼服,衣物设计得实在繁杂,中途顾寒打着帮忙的幌子进来两人整理着就亲昵在一起,等到夏霁赶时间走出门时,顾寒的唇角也破了。
顾寒轻轻地用手指碰了一下,又疼得笑道:“备马车,我们去驿站。”
从裕王府驶出的两辆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行进,夏霁来到宫中,准时进入大殿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时发现——李知准已经到了。
李知淮端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意识到夏霁在看自己时,还对夏霁温柔地笑了一下,夏霁举杯回礼。
张皇后坐在高位,将这一幕尽收眼中,心生一计,微笑地开口:“裕王对面坐着的可是敦肃长公主?长得跟朵花儿一样,是个标致的可人儿。”
李知淮起身,缓缓行至殿中向张皇后行了一个周全的大礼:“回娘娘,小女正是。”
一时间,席上的目光都投向这位长公主,喧哗声此起彼伏,都在议论李知准。
“敦肃,你叫什么?”
李知淮亭亭玉立,闻言不紧不慢地答道:“回娘娘,小女名为李知淮。”
“知淮,是个好名字。”张皇后先是夸赞,后又去问夏霁:“裕王,你觉得知淮如何?”
夏霁只微微一笑,回道:“娘娘这问题可不就是白问嘛,这席上谁不知敦肃长公主性情温和,知情达理,大元不都这么传的嘛。”
张皇后微微运气,她想把李知淮推给夏霁,夏霁身为皇上亲弟,也算和亲祁靖皇室了,但被夏霁的几句话给挡了回去,而且走扯上了席间的众人,除非自己不要脸硬是提起将李知淮许配给夏霁的事。
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夫妻相处十余载,张皇后瞬间就意识到来的人是夏云。她只能收起心中的打算,亲和地对李知淮说:“快回位儿上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