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血海里的那是无法归家的远行者,但神明会暂留他们的灵魂,灯芯会带去思念,尚在人世间的还得继续向前。
因此顾寒没有看他们,他抬起头,发现有一只手一直掌心向上的停在那儿,虚空之中,顾寒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放在那熟悉的掌心,任由它拉扯着自己,拖向黑暗的裂缝。
与此同时,风尘仆仆的海德拉先是配药压制住了四处乱窜伤人的血蛊,接着又与沈鹤一起配制解药。三天未眠的海德拉丝毫不见疲态,就连用来缚眼的白绸在沈鹤眼里一点灰尘都不沾。
但沈鹤没想到的是,传说中的白巫族长竟然是个瞎子,而且从他进门到现在配药时的动作毫无磕碰,可以看出此人内心深厚且眼盲多年,但却可以从白绸外的地方发现海德拉其实长得不错,有这巫族特别的感觉。
“沈大人,将你左手边的黑罐子递给我。”清冷的嗓音叫回了沈鹤的神志,他连忙将手边的罐子递给海德拉。
海德拉接过罐子,又拿起中的小碗抵在罐子口,发出细微碰撞声。紧接着他侧过头,将耳朵轻靠在小碗边,手缓缓移动着倒入液体,滴下三滴立马收回。
海德拉说:“成了。”
药被端去了卧房,夏霁亲自守在那儿,海德拉就在书房内收拾着他从白巫那带来的小瓶子们,顺带着与沈鹤聊起了天。
“我听说了,是你发现我家小孩中的是蛊而不是毒。”海德拉低着头,语气听起来感觉心情是很不错的。
“不太算,”沈鹤一边答,一边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缓着几天没睡的劲儿,顺带回味着海德拉对顾寒称呼,觉得有意思,“准确来说,发现的人是我的老师惠明住持,我只是证明了这一事实。”
海德拉点了点头,浅笑了一下:“你是个很有天分的中原人,血蛊最麻烦的不是他会攻击他人,而是它擅长伪装血蛊会装成一般的症状,然后在每一次的发病中消磨掉病人的气血,不知不觉间人就死了,所以你的老师的想法是对的。”
沈鹤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没吭声。
但海德拉却能预料到沈鹤的心情,十分自然地接上话:“外面守着的是我家孩子的二哥顾青吧,他的父亲我有所耳闻,他的处理方式是对的,让正常的病都不要生,不要给血蛊趁虚而入的机会,而且这是你的老师的想法。”
瓶子们被收拾好了,海德拉却有些感慨,他说:“也许我应该早点出来看看的,我曾经认为没有中原人会懂得巫族的蛊与毒,白巫与黑巫的抗争就只能由白巫自己来扛。”
“但现在不一样了。”海德拉看向沈鹤,其实他只是将对着沈鹤所在的那个方位:“自从白巫与大元的联姻开始,白巫就在寻求外界的帮助,直至今日,我们也有了在中原说话的媒介。”
沈鹤听明白了,他说:“是顾寒吧。你知道吗?他小时候叫小元宝,意思是白白胖胖的元霄宝宝,青山说是神女取的,你知道什么是元霄吗?”
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漫延,沈鹤饱含歉意地笑了一下,又突然发觉海德拉看不见,正想开口表达他无意对白巫族长冒犯的意思但被海德拉摆手拒绝,这让沈鹤内心不安了一下。
“放轻松,聪明的孩子。”海德拉也去摸了张椅子坐下,他的坐姿看起来十分潇酒,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对沈鹤说:“我知道什么是元霄,好了,把外面的那个孩子也叫进来,我有话问你们俩。”
沈鹤立马起身出去叫人,他实在不忍心让顾青在外面继续打转伤神,因为这三天谁都没有睡。过了一会儿,沈鹤领着顾青进来,海德拉感觉到了,偏头看向动静发出的方位。
顾青一进来就与海德拉打了个照面,第二次见到人时他收起心中略微的紧张,恭敬地周海德拉打个招呼:“小侄顾青,见过白巫族长。”
“不必多礼,”海德拉摆了摆手,“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教你们俩个巫族的密术。毕竟祁靖与狄族相近,而狄族又与黑巫为友,我家孩子今天玩这么一遭就是为了兵权,那么就一定会去边境对抗狄族,那到时我不在,而狄族又用了巫毒一类的,那伤亡必定是可怖的。”
顾青没话说,他身为顾寒的兄长,就是这份从血脉上来的责任他都得为顾寒往后打算好。他又看了一眼沈鹤,反正这个傻子肯定会答应的。
而海德提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也就起身向外走去,途中还拒绝了顾青和沈鹤想要为其引路的好意,他笑了一下,却让顾青两人顿感不适,不约而同地为夏霁担忧起来,因为海德拉说:“我现在要去看看那个能让我家孩子不要命了的那个孩子是个什么人。不用你们引路,三天前来的时候去过一次梅园,我知道路的。”
海德拉说完又在门口做了个掌心向下的安抚动作,示意他们稍安无躁,然后留下顾与沈鹤面面相觑。
梅园的春日树影重叠,梅树上的红意已经被新绿替代,还能从枝杈间看见鸟儿们的巢穴,此时正在阳光下叽叽喳喳地传出幼雏的叫声。
夏霁喂顾寒服下药后就一直坐在床头,一只手紧握着顾寒留在床帘一外面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书,一边看一边吊着精神,等待顾寒的苏醒,他希望他能第一眼就看见自己。
这时门外传来了声响,夏霁听见了海德拉的声音,他让自己出去叙话。书被放下,夏霁叹了口气,他看了眼顾寒留在床帘外的手,因为顾寒在完全苏醒前,不能见光。
该来的还是会来,海德拉身为顾寒的舅舅,既使二人从未见过面,但看在乌兰雅的血脉上,海德拉这一关对于夏霁而言也不好过,谁让自己让顾寒身入险境。
房门打开,海德拉看不见,但他知道夏霁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因为对方衣物的摩擦声有细微地停顿,接着又有房门合上的声音。
“小侄夏霁,见过世伯。”夏霁对着海德拉行礼,却被海德拉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海德拉听到对方的声音有如淙凉溪流般好听,原本酝酿了一路的怒气被化解了一半,只是语气不善地说:“你贵为祁靖的一品亲王,你的礼我受不起。殿下,我今天也不是来毁人姻缘的,小元宝选了你,就像雅儿选了顾斐一样,我没干涉的意图,但我有我的态度。”
夏霁没有出声,而且就连动作还保持着行礼的状态,因为这是他该给海德拉的态度。
“其实我对殿下的观感一般,你和你的皇兄还有父皇都不太一样,你算计都放在心里,表里不一,但这是你作为一个野心家应该有的。但现在小元宝为什么会提前毒发,你心里比我清楚,你既然了解狄族,也该知道他们与黑巫狼狈为奸,也别和我说什么百密一疏,我不听,我只知道我的小元宝需要的是绝对。”
海德拉字字珠心,诛得是夏霁的那颗愧疚之心。现在两人还能以情爱维系,那有一天两人之间不再有欲,只剩权势的交锋时,海德拉今天就得为顾寒的往后铺一条退路,让夏霁明白顾寒的好。
“多谢世伯教诲。”夏霁直起身,温声说道:“我与明朔不离不弃,会相伴一生。纵使有生离死别的那一天,我也会给明朔留下一个荣华富贵,无忧无虑的后路。”
“而且,”夏霁笑着向海德拉扔下了一个惊雷,“明朔说他会永远记得我,陪着我。”
海德拉眉头一皱,转身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