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昏黄的灯光晕染空中的水汽,如烟雾一样朦胧飘洒在四处,衬得周围的环境越发安静。
“薄医生,那你有过这种索取型的朋友吗?”林冬霜开口打破了忽然安静的氛围。
薄城阳坦诚道:“如果是正儿八经的朋友,没有遇到这样的,但是那些酒肉朋友倒不少,知道我的身份,想从我身上得到好处,可是知道我不经营家族事业,又转头去讨好我的两个哥哥。”
林冬霜:“所以这样的朋友,就让你两个哥哥烦心吧。”
薄城阳点头,“不过说到老朋友,我高中时候有个很好的兄弟,最后闹掰了。”
“为什么?”
薄城阳提到这儿,语调低沉了几分,“大多是我的问题,那个时候我因为跳级,所以比同班的人小几岁,年少轻狂,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忽略别人的感受,傲慢冷漠。”
“你会自省,听起来你还是很在乎这段友谊的,有没有时间去挽回呢?”林冬霜问问题的方式,仿佛她是心理医,两个人调换了身份。
“尝试过,但是后来,我就出国留学了,大家也就各奔东西,再也没有见过。”
“但你现在还是想到他了?”林冬霜问道:“如果以后再有机会见面,你会跟他说什么?”
薄城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再也不会见了吧,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而且过了十多年了,他肯定忘得一干二净了。”
看到薄城阳眼中的感慨,林冬霜淡淡地笑了笑,“听起来,你们像情侣分手了,你还放不下。”
薄城阳眉心一禁,“冬霜,我是直男。”
她什么都可以误解他,但这一点绝对不能误解。
见他眼中的认真,林冬霜察觉自己的唐突,“不好意思,我下次不说了。”
不要随便嗑直男CP,不礼貌。
“我们来谈谈你吧。”薄城阳换了一个话题:“我觉得你今天有一个状态很好。”
“什么状态?”林冬霜都不知道自己还有状态好的时候。
“你骂我的时候,你的状态特别好。”
那个时候的她像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暴露出来的缺点都充满了人性。
林冬霜狐疑,“我骂你,你还觉得我状态好?”
“那是你的正常反应,一个男人大半夜不睡觉,调查你的住址,跑过来敲你的门,你骂我是正常的,你不觉得吗?”
林冬霜沉思后,眼睛左右转了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冬霜,平常你遇到什么事儿,是不是已经麻木了,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薄城阳的这句话,算是戳到了林冬霜的心窝。
的确是如此,现实中遇到大部分的事,她已经麻木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黑暗,所以麻木失望,还是情绪这个东西已经在她的身体里消失了。
“还行吧。”林冬霜平静地说道:“傻·逼太多,改变不了什么,生气只会内耗自己。”
薄城阳忍不住笑出声,“谢谢。”
“你谢我?”林冬霜不懂薄城阳的反应。
“你不会对傻逼生气,但你对我生气,证明我不是傻逼。”
“……”
林冬霜对薄城阳的逻辑无法辩驳。
头一次见到被骂还这么开心的,还是个心理医生。
“你以后可以在我面前发脾气。”薄城阳站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你可以在我面前表现出任何情绪,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林冬霜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被一层朦胧的烟雾所包裹,几乎要看不清他的样子。
“你真的是因为过得太好了,想回馈社会吗?”
她始终相信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哪怕这个原因仅仅是出于善良。
可是,她觉得薄城阳不是这个原因。
薄城阳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直到一阵冷风吹来,将他拉回现实。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轻轻地展开。
这是林冬霜第一次按照薄城阳的要求画的树,只不过这张不是原件,是复印件。
林冬霜接过,看到上面的画面,心头一阵寒意。
“我以前当实习生时,有一天,一对父母带着一个小孩过来找我的导师,他们说孩子有精神病,天天把死挂在嘴边,不理父母,不肯融入别的小朋友,他们急切地想让医生给孩子确诊。当时还有患者在等待,导师也没什么时间,听了这孩子父母说的关于孩子的症状,随意地跟孩子聊了两句,最后下了精神病的诊断,按照孩子父母的要求,把孩子送到封闭式病房治疗。我知道后,觉得这件事儿觉得不对劲,于是跟孩子聊了几句,我发现这孩子极为内向,但是他很聪明,十岁的年龄居然跟我谈论到生死哲学问题,只是这些问题太过尖锐和敏感,普通人难以理解和接受,但是以他那么大的孩子来说,这是天才一样的思考。”
“我跟我的导师说了这件事,他训斥我质疑他的判断。我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件事发生,也劝说不了孩子的父母,因为他们的父母实在是太过极端,坚持认为孩子有病,我当时也只是个实习生,改变不了什么。”
说到这,薄城阳沉默了。
林冬霜追问道:“然后呢?”
听这个故事,她感觉在照镜子。
“那孩子被关到了精神病院,强行治疗,每天打针吃药,还要定期做电休克。”
林冬霜的手指在发抖,冷意扑面而来。
当年,她也差点做了电休克。
这是以电流通过大脑,引起意识丧失和痉挛发生,达到抑郁或者精神病性症状的一种方法。
可是也有副作用,记忆减退,甚至失忆,还有焦虑、头痛、呕吐及恶心这类症状,而且治标不治本。
一般情况下,这种疗法面对严重的精神病或者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治疗,才会使用,否则正常人做这个治疗,就等于没病的人却吃了大量的抗癌药物,会带来更灾难的后果。
“这些都是后来新闻披露的。”薄城阳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了几分,“那个小孩,后来变得很乖,再也不敢表达自己独特的观点,他开始讨好父母,融入别的小朋友,终于成为了父母想要的孩子,于是父母开开心心地把他接出医院,可是当天孩子就跳楼了。”
林冬霜心脏如遭猛烈一集,“跳楼了?”
“这件事情你可以在新闻上搜,还能搜得到。”往事仿佛历历在目,薄城阳的声音透着绝望感,“可是新闻上报道的,只是一个患了精神疾病的孩子,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怜的父母伤心欲绝,所有的人都在同情那对父母,可是只有我知道,孩子死于父母的愚昧。”
“如果他的父母,听到他跟常人观念不同的话时,耐心地跟他交谈,包容他,他就不会死,等他长大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哲学家。”
“如果当时我坚持反驳导师不负责任的的诊断,即便赌上我的职业生涯,也要把这件事上报到精神医学委员会,可能孩子就不会死。”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心里始终背负着一种负罪感。
“这事儿也不怪你。”林冬霜理性分析:“即便你当时把事闹大,推翻了你那个导师的判断,结束你的职业生涯,可孩子的父母还是会找别的医生,结果还是那样。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孩子没病,而是为了证明他们是对的,他们不是为了治好孩子,他们只是想把孩子变成他们的形状。”
“没错。”薄城阳眼睛有些发红,“我从学医开始到现在见过了无数的案例,让我开始重新审视亲情这两个字,有些父母生孩子就是为了逼疯孩子。肿瘤或许可以动手术切除,可如果病因是父母该如何切除?成年人或许还可以逃离,小孩怎么办?”
林冬霜沉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