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双湛蓝的眼睛,总是在喊她名字时愉快地眯起来。辛迪这才惊讶自己的记忆仍如此清晰,她还记得这栋房子的一草一木。
小时候爸妈总是很忙,她经常在这里度过一整个假期,不过她也乐于待在这里。
祖父祖母总爱宠着她,厨房里总是备着她最喜欢的巧克力饼干,橘子味的蛋糕和冰爽的汽水。
院子里的核桃树总是绿油油的,烦人的鸟儿总是去啄那些酸涩的果实,在大早上就把自己吵醒。还有那些调皮的松鼠,经常爬上辛迪的窗台“咚咚咚”得敲窗户,还会偷走桌上的坚果吃。
她想起自己偷偷去爬核桃树,结果困在半空中下不来,只好哭着喊救命。
祖父大笑着拿来一架梯子把她从树上解救了下来。
后来,她们说了什么来着…?
她说:“这太丢脸了,求求你了阿里,别告诉祖母好吗?”
祖父说:“好啊,等到你真的能爬上去了,我再告诉她。”
辛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转头看向院子里的核桃树,和印象里不同,它变得没那么高大、也没那么绿油油了。
突然,一只冻红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回头看是一张颓废苍白、胡子拉碴的脸。
男人狼狈极了,起球的衬衫,巨大的眼袋和疲惫的神色都说明了这点。
“……”
“最后几天他一直都很想见你……”男人说,“别太难过,好吗?”
她眼神冷淡,扭身挣开那只手,“是吗?那为什么之前没人通知我来看他。”
“…爸爸…?”她好笑地勾舌品味着这个“罕见”的词语。
女孩儿的笑容让男人心里升腾出一些熟悉的情绪,他厌烦极了这种感觉。
按捺下不忿的情绪,他不耐地做了个深呼吸,再次对上女孩几近仇视的目光。
“算了,就这样…好好做个告别吧。”说完便无力走开,躲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宾客很多,祖母在忙着招待。这位可怜的老人刚刚失去了毕生的伴侣,然而她却不似别人想的那样痛苦,反而顶住了重担。
“谢谢你们能来…”
老人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匆匆和面前的人说着“抱歉,失陪一下”,转眼就到了辛迪面前。
接着掏出手帕轻柔地抹去了她的眼泪,“我没想到你会来,小姑娘。”
辛迪刚想回答,老人打断了她。“我真心感谢你能来这,阿里最后的日子里一直在念叨你,他想和你道歉…”
说到这儿她怀念地看了一眼墓碑。
“我们都应该和你道歉,为这么多年的亏欠。我可怜可爱的女孩儿。”老人捧着女孩的脸,像对待一朵花儿。
这是个迟来的道歉,可惜,辛迪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心里的期待早已过了保质期,就像脚下沤烂在土里的落叶,化作大地的养料——无人在乎,亦无人想起。
“瞧瞧,你都快要比我还高了。”她抵住女孩的额头,声音里满是怜惜。“好女孩儿,好女孩儿……”
一滴泪划过冰冷的空气中,辛迪平淡地数着她脸上的皱纹,似乎多了几道。
“别管安德烈好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哦!见鬼,谁想管他呢!”
“你妈妈呢?她来了吗?”她终于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转头期待地向周围看了看。
“在门口。”辛迪回答。戴安娜没打算来参加葬礼,所以她只是把辛迪送到了这里在门口等着她。
“哦,好”,老人笑容不在,似乎一下矮小了不少,“是我们对不起她,所以不能奢望……”
她突然停住了这没有意义的唠叨,双手握住了辛迪的肩膀,“照顾好自己,听话一些,别让戴安娜难过。”
辛迪点了点头,看见了她花白卷曲的头发。
“有时间…来看看我,可以吗?”老人祈求道。
辛迪再次点头,老人一下抱住了她,惊喜地说:“好孩子,好孩子……”
好似这个回答唤起了她藏在心里最大的愧疚与怜爱,此刻,这些情绪通通迸发了出来。
好一会她才松开辛迪,马上,新的宾客又绊住了她的手脚。
四周是人们问候和啜泣的声音,混杂着落雨后潮湿的空气,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些人早已不记得哪里还有这么个孩子,只当她也是宾客。
辛迪不在乎,她爬上了那颗核桃树,非常顺利。一只松鼠震惊地扔下了坚果躲进了洞里,又好奇地伸出脑袋看她。
辛迪捡起树干上掉落的树叶,轻柔地捧起它,洒落它。
落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树上,悠悠荡荡地再次落回土里。
辛迪满意地微笑着——
她放下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