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约忽然感觉有点好笑。
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因为莫名穿越到这个鬼地方,还他妈和那狗皇帝沈鐩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就要做他的替死鬼吗我不甘心——
睫毛抖动了一下,眉间那团黑影虬结缠绕,开始朝四周弥散。
沈行约再抬眼时,眸底现出几分嗜血之色,似乎有一股能量在他四肢百骸之中来回爆冲,每一次将要冲破桎梏时,又被另一种无法撼动的力量镇压了下去。
嗵、嗵嗵。
萧拓调整了一下呼吸,略感不适地锤了一下胸口。
目光朝摄提格方向看过去。
他在等一个指令,一个让他抢步冲上前、一刀砍断沈鐩头颅的指令。
但摄提格久未发话,他沉吟着,静待时机。
萧拓只能按捺着内心焦躁不安的情绪,手指按在金刀刀柄上,小幅度地攥握又松开。
为什么……做不到。
屈掌成拳,沈行约每一次发力,被骨刀划破的伤口都会冒出血来,这狰狞的伤疤和血腥气息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神色愈发癫狂起来。
视线一瞬涣散,祭台下的喊杀声渐渐弥远了,沈行约拼命晃了晃脑袋,再度聚焦,视觉焦点迅速移动后,锁定了胡人中的一抹挺拔身影。
这是……
沈行约费力地抬起下巴,视线透过鼻梁上歪斜挂着的那副镜框,双目陡然间瞪大了。
待看清人影的一刻,眉目凝聚的黑影一瞬即灭。
沈行约浑身热血上涌,整个人像过电那样,瞬间清醒了。
看没看错?
应该没有!
像、太像了!
那副和全世界结了仇、看谁都像欠他几百几千万的狗样子,除了他还会是谁?
“萧……萧拓?!”
突现的转机令沈行约忽然笑了。
他一笑抖动肩膀,满身血污,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显得格外渗人。
屏住了一口气,沈行约奋然暴起,运尽全力,大喝一声:
“萧拓——!是我啊!!”
风声呼啸。
无人回应,无人在意。
一路上辗转颠沛,沈行约这两日啃树皮喝泔水,本就气息奄奄,此刻便因骤然发力暴喝,整个人拼命地咳嗽起来。
一边痛咳,沈行约一边恶毒地想:
因为是在这种情形下碰面,而且还是对立面,所以故意不打算认我吗?
狗,太狗了!
但是既然,现在咱们两个都穿了过来,想独自撇清关系——那必不可能。
气息平稳后,沈行约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开始破口大喊:
“萧拓——!”
“是我啊萧拓!!”
“你看我!看我一眼啊萧拓!!”
祭台上,哀乐声响起,巫师与祭司再度跳起祭祀的舞蹈,诡谲的舞乐与一众吵嚷声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沈行约喊得喉中一阵作呕,脑子冒白烟,简直快要缺氧,他脸色惨白,连咳数声,最终不得不使出杀招。
在这宏大而又激昂的祭祀仪式中,沈行约抻着脖子、怒吼发出一声爆音:
“你妈的、狗东西——!”
祭台上下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朝他转过目光。
那些目光或疑惑、或憎恶,但沈行约看得分明,萧拓是第一个转过视线的。
甚至是他听到了这声‘狗东西’,下意识地就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触的时刻,沈行约一下子松了劲儿,瘫软地靠在木架上,颓了。萧拓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双眸,一直烈烈跳动的心脏猛然间收紧了,噗通噗通,又开始一阵狂跳。
胡戎族人见这废帝不知死活,竟还敢如此嚣张,又纷纷喊杀起来。摄提格见时机成熟,给萧拓递过一个眼神,萧拓看向摄提格,迷茫了一瞬,继而肃然拔刀,从众人之中走出,纵身一跃,跳到了祭台上。
沈行约眸底一亮:他来救我了!
这突发的一幕,令胡戎男女老少都兴奋地呼喝起来,巫师与祭司被逼退到一边,不明所以地警视着萧拓。
虽然在这之前他俩有点感情旧账,但从这刻起,沈行约单方面决定与他握手言和,他欣慰地一笑,声音颤抖着,轻轻开口:“老——”
那声攻还没叫出来,萧拓横刀架在了他脖颈上。
“……”
然后沈行约一副吃了屎一样的难看表情看着他,两人对视,萧拓漠然不语。
在这紧张而又微妙的时刻,巴里赞惶急地向前半步,呼延勃尔看戏一般抱起膀子,关泽格如静待老阎都的号令,持钺的手掌向上两寸,唯有平义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众人安静’,祭台下方肃静下来,老阎都坐在王座上,沉声问话:
“摄赫,你要做什么?”
萧拓置若罔闻,金刀锐利的刀锋距沈行约脖颈不到一寸,他双目冷冽,持刀的手一动不动。
“三王子不可!”
巴里赞冲到人前,踩着祭台下方的石碓,规劝道:“三王子!不要冲动!这个人我们留着还有用处……”
“对啊、别冲动啊萧拓——”
沈行约被动地扯出一抹笑容,和他好说好商量:“不是……你不至于吧,大不了装不认识,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绿过你……”
沈行约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他从萧拓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杀机,语气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你……你真要杀我?不是、吧……”
老阎都沉着张脸,目光死死盯住祭台上的萧拓,却久未言语。
巴里赞剖析着其中利弊,嘴皮都快磨破了,急得抬袖擦汗,车牧亦是焦急地朝东边草原看了两眼,回过视线再看摄提格。
摄提格远远地望住萧拓,眉间突然凝重地一凛,车牧愣怔片刻,率先反应过来,向祭台冲去,同时大喝一声:“不——!快把他拿下!”
但萧拓的刀显然比他要快。
金刀划破夜色,发出铁器的泠泠铮鸣声,那一瞬间,沈行约也认命了。
他妈的、一群疯子。
这号玩不了了,重启吧!
金刀贴近他面门,带着寒光呼啸砍来,那一瞬间,沈行约抱了必死的决心,破嗓大喊:“来吧!重启人生——!”
这一声后,整个浑北草原都寂静了下来。
车牧飞跑上祭台,却在距离萧拓一步之遥时陡然停步,几乎所有胡戎族人都期待着,想看到沈鐩人头滚落到地上的那一幕。
然而,这样的场面却并没有发生。
萧拓挥刀落下,利落地斩断了沈行约手臂上捆着的绳结。
四下俱静,静得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沈行约后知后觉地、颤抖着张开双目,视野浑然一片,看不清。
他怀疑地蹙起眉头,略微动了一下脖颈,确认脑袋还在脖子上,完好无缺。
旷野的风渐渐息了,金属镜框滑落到鼻尖上,又被一只手扶住,抬了上来。
视线透过玻璃镜片,沈行约疑惑地看向他。
萧拓眉目深邃,漆黑的瞳仁里映着跳窜火光,他的唇角微微翘起,戏谑地看了沈行约一眼。
视线向下,扫视而过祭台上的一片淋漓水痕,再抬眼时,萧拓朝他挑眉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