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沉重的号角声再度吹响,角声响起的那一刻,萧拓领着一队骁骑,自高坡再度冲杀而下,十几名胡戎男儿振臂狂呼,嘶喊声震彻天际。
萧拓单骑冲在队伍前方,双手使刀,只用腿来控马,手臂挥动而起,闪烁寒光的刀刃反射太阳光辉,下一秒已落在了对面蛮人的头颅上。
马蹄溅血飞奔,几个回合后,马蹄后方的距毛业已全部沁为血色。
战斗结束,萧拓一手提着饮血金刀,另一条手臂猛地抬起,扔出一把铁刀还给身侧。从他的鼻梁处到左额前,分布着数道大小不一的血点,刀塑般的五官上未见一丝表情,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嗜血和冷漠。
“留两个人清理这里,其余人随我一道!继续赶追东夷残部!”
萧拓一声令下,反手执刀打马追去,身后甲兵紧紧跟随,马蹄纷乱踏过,在草原上踏出一条长长的、碎石般的血色蹄印。
这日清早,平义为东夷不时在六镇等地抢掠镇民、与胡戎争夺草场的事过来找他,并声称这是老阎都的态度,命他过来找萧拓商议,看看有什么策略。
萧拓听后沉吟少许,未作表态。
这时,平义远远地朝监牢方向望过去,笑着说‘王上今早突然想起,益善这里地广人稀,昨夜你带过来那队甲兵不足二十,显然是不够用,问需不需要再拨派些人手,调几名王帐的得力干将到下沙,帮着教束百姓,严加戒防。’
萧拓听到这里脸色一沉,平义揣手笑道:“这只是王上今早的几句闲语,也是我偶然间听来的,三王子听过便罢,可千万别向王上举发、揭我的短啊……”
平义用一句笑谈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又点出了这里面的种种利益牵连。
话说到这,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老阎都以囚禁废帝之事作为要挟,不管王庭提出再多的要求,萧拓也只能答应。
“我的人不在,给我多少兵马?”萧拓问道。
平义答:“精骑三十人。”
萧拓听过后似信非信地看着他,平义态度诚恳,缓声规劝道:“三王子,王庭动荡,已不似一年以前,你的父王此刻正需要你们,别再像从前那么任性了……”
萧拓略有疑惑,思索片刻,从他意外穿到沈行约所在的那个时代,再到穿回浑北边境,这期间过去了整整一年。
从胡泷赶回时,一路上,他听摄提格细说了王庭变化。
数年战乱,金都而今形势危紧、势如累卵,大叱、东夷数番抢夺浑北草原的生存资源,导致胡戎部落的生存空间一再被挤压,短短一年之间,能够上战场杀敌的甲兵数量锐减。
可以预见,待到明年初春,部族将会迎来最为艰苦的季节。而等到冰雪融化、嫩绿的草茎再度破土而出,部族将要向夏季营地转移,到那时,又免不了要与东西部的胡人遭遇几场大规模的鏖战。
赶回金都的那一晚,摄提格剖分形势说与他听,萧拓只当闲谈,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如今来看,他说的是真的了。
不过,与部落许多男儿不同的是,萧拓并不反感战乱。
相反,他很喜欢这种在草原上纵马疾驰,冲锋陷阵肆意杀戮的快感。
那种迷人的血腥气味令他欲罢不能,每一次挥刀,亲手结束对方生命,看着一双双眼睛因他而失去生的光彩,兴奋感就能顷刻间填满他的整个胸腔,令他深陷在屠杀和践踏构筑起来的欲望沟壑中。
若想从那里面爬出来,他需要再翻越无数道尸山血海。
当年领兵攻取六镇也是这样。
不是为了族人、不是为了荣耀,而单单只是觉得,这种杀戮能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意和舒畅。
那时的萧拓在胡戎部族中风头可谓无两,当他一身血衣,从六镇打马赶回时,整个胡戎部落,男女老幼倾巢出动,胡戎第一勇士关泽格如为他牵马,萧拓单手提刀,走在毡毯铺就的草原王道上,接受两旁来自胡戎族人的目光注视。
就连一向并不看好他的老阎都,都对他流露出赞许的目光,亲自上前,为他系上象征胡戎最高规格勇士的藏蓝色的绸带。
老阎都伸手过来,勉励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摄赫,我的孩子。”
也是在那时,阿桑站在人群后方,瞳仁震颤地看着他,哽咽着低语:“恶魔……”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她时,阿桑的泪水滑落眼角,她摇了摇头,看向萧拓的眼神变得无比陌生。
她说:“摄赫,从这一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孩子……”
阿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她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儿子,有一天竟会沦为屠杀的工具。
那个幼年时需要她照拂的可怜孩子,在年轮的次次更迭中意外遗失了。曾经相依为命的时光、无数次的动荡迁徙,她牵起那双稚嫩的手,带他走过无边草原的暗夜。
终有一天,那个身后跟随着的孩童身影随风消散,变成了另外一个成年男子,走在了她的身前。
在他挺起肩膀,为她遮蔽风雨的同时,那双宽厚强劲的手掌也终于握起了强弓、拿起了刀剑。
那双原本纯白洁净的手掌,上面的掌纹印染上无数人的鲜血。当他像个恶鬼,从身前堆起的尸山里站起身,萧拓仰面看天,双手抬起,却不是为了赎清他的罪孽,而是分开十指,盖在脸上,自他的额头向下滑过,画出道道诡谲的血印。
“恶魔……”阿桑痛苦地哭嚎着:“你是个恶魔……”
但很快,族人的欢呼声就把她淹没了,摄提格忧虑地看了萧拓一眼,萧拓回以一笑,便从人群中央走出,他解开绸带扔在地上,屈肘活动了一下手臂,仰起头颅,只身一人朝草原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