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寒酸是寒酸了点,可总归是有了几分朝堂的样子。
从浑北出逃,一路走到今日这步,不容易啊!
眼下荥坝叛军的麻烦要解决,张淼和彭帜的问题也要处理,这两个人都是起义军头目,要安抚他们,也要适时地给出好处,不然没人会为他卖命。
朝会之后,选拔出的监察史跟随两地官员赶赴郡地,沈行约又召使者前来陛见。
张淼和彭帜这两人,虽相隔两地,打得却都是同一个主意,前番这两人出兵勤王,既是投诚,也是试探,现下,和燕廷那一仗打胜了,于是二人又派出亲信,一是想来查探战后的风向;二来则是为了正式地向他讨封求赏。
使者走后,徐阜请示道:“陛下,如此回复,只怕张淼与彭帜二人不会就此松口……”
今番遣走使者,沈行约并未赏赐他二人高官厚禄,只是以天子身份,向这两位义军统领送去战胜的表彰诏书,额外赐了一级爵位。
他的意思很明显,张、彭二人太不懂规矩,如今义军已经归附,而他二人避不谈整军检阅等事,更不曾来往荥台请求陛见,朕连这两人的面都没见过,单单派个使者过来,就要请功,算怎么回事?
即便他二人在关键时刻出了力,可这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况且,这才仅是打了一仗,又是险胜,难不成就要给他二人拜将封侯?
如若真这样做了,那么等到华封郡攻下时,又该如何赏赐?等到兵马攻入幽州,是不是这两人还要站到朕的头上来才够?
自然,沈行约的这番想法不能明着说。
徐阜眸中满是担忧,沈行约看了他一眼,道:“你去着手准备,不日召张淼与彭帜二人到驹骊,朕要亲设酒宴,款待这两人。”
此前使者走时,沈行约绝不口提此事,为得就是要打一个时间上的误差,让张淼彭帜二人没有准备的时机。
徐阜马上会意,并问道:“陛下如此说,是已有了攻打荥坝的谋划了?”
沈行约放下茶盏,透过格窗看外头飞雪,道:“张叱近来在阳首城中有何动向?”
徐阜听到这里,心中的想法做实,知道他果然还是要用张叱,便答道:“回陛下,张将军近来在泽城一带,帮助城内稽查税收一事,倒也还算安分。”
“倒也算安分,那就是不安分。”
沈行约道:“眼下没别的将领可用,朕已派人着手,散布消息,离间他二人。”
徐阜知道,他所指的是张淼和张叱,想了想道:“可是陛下,荥台郡内兵总两万,算上城防兵,也不足五千,如若此刻设宴,会不会过于冒险了些?”
从华封赶回时,沈行约有意地只带回了荥台郡兵,以及少部分的义军,周通身死,这些郡兵可以作为他日后的亲兵来培养。
“做任何事都有风险,”沈行约垂眸道:“提前布局,趁着这次酒宴,朕要彻底收服这两伙归附的义军势力,另外,朕已命北地的官员时刻留意荥坝的动向,你也加紧些。”
徐阜叩首,道:“臣会加紧筹办此事!必当为陛下谋划周全!”
之后的两日,沈行约忙于巡视农田、水利、军事等事。
各郡地的消息传来,新税在各郡地的推行,虽遭到了一些富商巨贾的抵触,却因分级纳税,得到了大部分百姓的支持,各郡地税收情况亦有了改善。
而且,新的田制也将落实,为从长远计,沈行约决定在充州这块地界发展改革,吸引更多百姓来此,不论是未来的治国,还是眼下的夺权,人口都是最重要的。
沈行约一身尊贵的绛色长袍,王服鎏冕,蹲在田垄旁,随手抓了一把干土,放在掌心里看。
“陛下,”一旁的官员低声询示道:“时辰差不多,亲耕大典就要开始了……”
沈行约撑着一膝,起身将干土扔了。
他放出目光,俯瞰荥台郡内,山峦环绕之间,晨雾缭绕下的千顷土地。
在他身后,两千余亲卫值守在侧,护卫们的外围,郡地百姓乌泱泱地涌过来,叩拜相迎。
燕朝祖制,春耕之时,皇帝领朝臣百官,前往皇室耕田,扶犁亲耕,是为藉田之礼。
只不过,这些规矩在沈鐩执掌朝政其间,大都废弃了。
如今沈行约想要重夺权柄,最不可或缺的,便是民心的支持。
于是当郑勉上奏,奏疏中提及今春亲耕仪式,沈行约便一口应允,设农坛,行亲耕。
而郑勉得此消息,认为天子能够在他的治郡亲耕,实在是无上荣宠,更将此事当成一件大事去办。
天高云淡,北风吹卷,沈行约被一群官员簇拥着,踏入田中。
他扶动耒耜,未曾化全的冻土层被翻开,带出地层下的崭新泥土。
近处的官员与远处的布衣百姓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
少时藉田礼毕,沈行约忙完了这边,转头又要赶去督军。
徐阜跟在御辇一侧,道:“陛下,酒宴一事已经筹备妥当。”
沈行约‘嗯’了一声,徐阜凑前一些,压低声音,又道:
“若今夜……派遣使臣前往两地,消息送到,估计明日黄昏时分,两位义军统领差不多就能赶至驹骊。”
沈行约沉吟少许,道:“既如此,就照你说得去办。”
徐阜领命,匆匆走了。
散漫的北风中,沈行约坐在御辇上,往驹骊军营的校场驶去。
这一路上,沈行约始终心事不定,想着即将迎来的一战,还有酒宴诸事,偶然抬眼,却发现一直跟随那个位置空了下来。
这时,御驾经过一处山隘,沈行约眉头轻皱,隐约听到前方有打斗声。
御辇摆停,身侧的护卫反应过来,当即拔刀警戒。
“有刺客——!”
“保护陛下——!”
前方那嘈杂的声响更清晰了。
而在这一刻,沈行约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你们等等,”他摆手叫停护卫,眸中闪动着些许怀疑:“走,过去看看。”
亲卫们谨慎地护持王驾,还未走出几步,但见前方林木掩庇的山路间,一骑飞驰而来。
男人背弓持戟,胯|下黑色的骏马犹如一道闪电,以雷霆之势,顷刻间冲破了护卫的重重阻拦。
黑马一声长嘶,在距他不到一丈远时稳稳勒停,护卫当即大声呵斥,提刀挡在御辇前。
马蹄扬起,弥漫的烟尘中,萧拓纵身下马,一袭暗纹战甲,黑衣紧束,肩头系着的战袍被风吹拂,微微摆动,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
沈行约微微后靠,打量着他,饶有趣意地眯起了眼睛。
“来接你了,”萧拓目光紧盯着御辇上的人,气息还未喘匀,直白地吐出三个字:“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