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也在此时抬眼,霎时撞上谢惊春惶骇的目光。
他半敛眼皮,看向她紧张到冒汗的手,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没其他的事,老奴就先退下了。”
他嘴角肌肉微微延伸,恭恭敬敬地弯下本就佝偻的身材,整张脸几乎要贴到鞋面上。
走廊弯弯绕绕,在黑夜中一眼望过去似乎望不到头,那深如黑潭的前方总让人觉得涌动着危险,仿佛一旦走进去就会被吞噬,再也出不来。
谢惊春扯了扯路植晏的衣袖,在侍从转身后,疯狂地朝地上眨眼。
他没有影子!
可是,当路植晏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时,看到的却是黑黢黢的影子随着宫灯抖动。。
谢惊春瞬间呆住了。
不可能!她不可能看花眼!
侍从佝偻的身材在手中宫灯灭下去的那一刻,瞬间与黑夜融为一体,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步伐顿滞地前进。
还有刚才他莫名其妙看着她的手,竟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谢惊春摇了摇他们的衣肘,指着马上就要走远的老人。
赵无悲一脸茫然。
谢惊春急得拍了拍自己,又指着地面,压抑着声带:“我刚刚真的看见他没有影子……”
可是,似乎只有她一人注意到那可怖的画面。
下一刻,寂静的长廊中,路植晏的声音蓦然响起:“等等。”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冷静中带着威慑,像是一柄利剑穿透整个长廊。
那道身影顿住,随后缓缓回过头。
天雷轰隆,电光顺势劈下,漆红廊柱在雷惊电绕之下如昙花一现。
而那张脸在疾光中闪了几下,但在转过脸的一刹那,却能真切地看到,他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印记,眼眶深陷。
“这位小官爷,还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沧桑,暗哑,断断续续,喉咙像是裹了一层粗粝的沙石。
谢惊春和赵无悲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双双退了半步。
“没有宫灯,我们,走不了啊。”路植晏摊开手,微微一笑。
老人点点头,嘴角肌肉再次机械地抽动:“是啊,老奴忘了,老奴这便去取。”
路植晏快步上前,弯腰扶上侍从的肩膀,低声说道:“多谢,我们和你一起去。”
“还请自便。”老人的冷笑声自僵硬的喉咙挤出,乱绕一圈,又从黑黝黝的眼眶中飘出,听起来毛骨悚然。
谢惊春心中是一万个拒绝,但是相比之下,与其一个人孤零零地等着,不如路植晏和赵无悲身边来得安全。
特别是路植晏,居然都不带怕的,还敢碰他。
她紧紧地跟在路植晏身后,庆幸这种时候他不会犯病让她走前面,而是一声不吭地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些,还递了个眼神:不靠近些,待会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谢惊春的后背寒毛卓竖,粘腻难当。
她连连点头,会意似地回了个眼神:晓得晓得,绝对做好人形挂件。
少女惊恐的双眼充满着让人无法理解的信念感。
一股阴风刮过,寒意无孔不入。
先是几滴雨点洒落,接着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溅在青石板铺就的窄路上,又落入小水洼中炸开,园中牡丹花瓣被打落,惹得飞檐滴泪。
这样大的雨声,也只是显得黑夜更未知,更沉寂而已。
诡谲的气氛让每个人都不敢有大动作,木质地板发出低低的“吱呀”,婉转凄凉。
一路上,他们连个人影都没遇见,整个太守府空如久废。
谢惊春抱着路植晏的胳膊,心中告诉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就当免费玩一次密室逃脱!
少女穿得不厚,半臂短褙里也就穿了个白色微收袖的圆领衫。隔着几层的布料还是能感受到酥麻的柔软感,路植晏登时眼睛一瞪,背部僵直得像插了根扁担。
他的手臂一动也不敢动,连走路都差点不会走了。
“放开。”
谢惊春一脸懵,她刚还庆幸路植晏不发神经,这会子突然又搞什么名堂。
但她就是不放,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拽着一个人是一个人。
“所以我们要一直跟着他吗?”谢惊春踮起脚尖,凑近路植晏的耳畔私语。
少年趁此机会,尽量面不改色地抽出胳膊,侧耳倾身:“不然呢?你想走他前面?”
那倒没有。
老仆人突然停下来,回过头伸长脖子看向谢惊春的方向。
他皮包骨的手慢慢抬起,指着谢惊春的腰间包,嘴里含糊地吐出一个字。
雨声沸腾,噼里啪啦地砸向世间万物,他的声音被廊下穿过的风雨声带走。
赵无悲一愣,壮着胆子问:“你,你说什么?”
老人的目光没有从谢惊春身上收回,而是急迫地想要吐出那个字。
路植晏挪步,面色泛寒,悄然中断这瘆人的视线。
带着湿气的轰隆雷声而下,老人的嘴唇微启。
与此同时,谢惊春呼吸一滞,如遭雷劈。
身上所有的毛孔疯狂叫嚣,几乎要牵扯着她离开原地!
肉!
她呆呆地学着老人唇上动作,嘴里跳出一个字:“肉。”
“他说,肉。”
众人骇然。
老人乌得发紫的嘴唇扯了扯,脸上的苍老的皮也随之拉伸,挤出无数纹路,随后长呼了一口气:“它走了。”
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而谢惊春脸色苍白如纸,鬓发被廊外飞进的雨丝打湿,她撑开布包,慌乱说道:“松鼠,不见了。”
一直躲在她包中的小松鼠,不见了。
本能勉强安定的心,此刻全部都焦躁不安起来。
隔着雨帘,不禁让人觉得这偌大的太守府似乎藏着,庞大的黑暗。
赵无悲实在是被这样的气氛弄得忍无可忍,恨不得一把拽过老仆从的衣领,厉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吓人的脸赫然近在眼前,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脸色微变。
那块青紫胎记在雨夜中如同礁石,刹那间,赵无悲认定一件事:这不是胎记,而是,尸斑。
“他不是……”
赵无悲大声喊道,却看到路植晏食指抵着唇瓣,示意他别说出来。
路植晏问:“你是谁?”
老人慢慢答道:“我是张正……”
刚刚才听到你的死亡讯息,你却又站在这儿,谢惊春恨不得两眼一翻,当场去世。
老人的嘴继续一张一合:“你们不要去西院,西院有……”
他口齿不清,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让人分辨很久,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整个人开始疯狂颤抖:“呜啊啊……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路植晏抓住他的肩膀:“谁?谁回来了?”
老侍从死死盯着西院的方向,瞪得如铜铃般的双眼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眶中跳出来:“我知道了,小姐被她附身,被她附身了!”
胡乱说完,他一扔宫灯,磕磕绊绊地就要往府外跑。
突然,路植晏快速抽出符箓,打出一个脆生生的响指。
橙黄火光骤起,空气中突然散发着一股烧焦的尸腐味,像是毫无准备地打开停放了十几日的棺材,作呕的味道从鼻尖直冲脑门。
老侍从凹下去的眼睛睁得老大,火光灭尽,如残风卷落叶般晕倒在地,面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祥和与放松。
“借尸还魂……”路植晏蹲下身,拉住地上人的衣领,在他耳边喝道,“此时不起,更待何时?!”
“路兄,你……”
“他被张正借尸还魂,再不烧魂,他也会没命。”
“我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地上人一醒,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廊中,当即吓得面色全白,也不顾面前三人,便跌跌撞撞往大门口逃离,鞋子都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