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遇吓得连忙缩回脑袋,还不忘将自己的裙摆收起来。
“宋大人?”齐怀金手从剑上放下。
宋括转过头:“齐司使。”
“宋大人,可看见路小兄弟?”
宋如遇再度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宋括站在她和齐怀金之间。
“听说谢姑娘失踪了,路指挥使昨夜寻她,只是尚未寻到。”
齐怀金点点头:“令嫒呢?”
“我正要去找她呢,今日十五,正好带她去灵安寺祈福。”
“那刚巧,下官也想去,不若同行?”
“如此甚好,那齐司使稍等片刻。”
宋括抬脚就要往西院来,宋如遇这才从震惊中抽出魂来,赶紧起身往回跑,几番跌跌撞撞,顾不得看着脚下,踩着低矮的丛花操近路,如浅浅荷花般的裙裳被荆棘划破,沾染上紫黑色的花汁。
听着脚步越来越近,就要拐过墙角,宋如遇停下,装作踱步途经。
“如遇,快收拾收拾,随我和齐司使一同去灵安寺。”
“是,爹。”
宋如遇换了件衣裳,坐在铜镜前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刚才没能验到齐怀金,阴差阳错验了宋括。
三。
漂浮在宋括头顶的数字,她不会看错。
对,这个看起爱妻怜子,兢兢业业,清廉持简的刺史居然亲手杀过三个人。
根据原主的记忆,刺史爹与娘亲伉俪情深,从未与其他女人有染,经常沐浴戒斋,为妻儿求福,事必躬亲,昼无为夜难寐,实在是世间男儿的典范。
但这般审慎从事的男人,会养出宋揭那样恋酒贪花的纨绔子弟。
这般与妻子琴瑟和鸣的男人,会亲手杀人。
从穿到这个世界来,宋如遇只验过四个人。
先是为了试验金手指而随便验的张正,再是日日陪伴她左右的镜儿。
接着就是,谢惊春,宋括。
一半的人手上都沾染了他人鲜血。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宋如遇想。
她这具身体从小就是典型的闺英闱秀,没有防身的本领,看来若想在这个人与妖具是阴毒的世间活着,她就得比他们,更狠。
宋如遇抬头,镜中人的目光霎时狠厉。
许久,丫鬟来催,她才抹了泪,跟着宋括前去灵安寺。
五月十五辰时,灵安寺。
从正大殿一直到巷口,都是捧着篮子硬往里挤的人,而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继续涌过来的浪潮,熙熙攘攘的,哪怕近距离说话都难以听得清。
“巷口李六子怎么今天没出摊,害得我还多行了些路才买到香和裱纸。”
“不知道呢,我住他隔壁,昨夜他屋头灯一直没亮。”
外面的吵闹声仿佛隔了数里,寺内大家都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言。
一进门便险些被烟雾缭绕迷了眼睛,檀木香味溢满了整个寺庙。廊檐下系着红色的绦条,在竹帘下的香雾中轻轻摆动。
不远处的洪钟被不紧不慢地撞起来,平添了几分宁静。
“观音殿怎么还关着,还没修好?”攒动的人群中,有人轻声抱怨。
宋括看着空旷的大殿,虽被清扫过,但地上依旧满是灰尘。
“齐司使来这里做什么?住持不是说过,观音像被毁,需紧急修缮,任何人不得进吗?”
齐怀金蹲下身,捻了捻灰尘:“宋大人,令嫒常居闺中,与侍从张正熟悉吗?”
“张正追随我有十五年了,如遇虽处闺中,但我去看她时,会带上张正,所以当是熟识。”
宋括满脸凄哀:“唉,只是没想到他会死于妖怪之手。”
“宋大人,我送你一份情,宋大人却与我遮遮掩掩,昧地瞒天,是不是不太合适?”
宋括愕然一顿,目光心虚地看向两边横眉怒目,凶猛威武的四大天王像。
齐怀金猛地拽起他的衣襟,圆睁的眼睛近在咫尺,与两边佛像颇为相似:“宋大人,是你,杀了张正。”
相比之下,宋括的身形像只小鸡,清瘦无匹,面对面前大汉的逼问,他吞吞吐吐,一时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他才组织好语言,嶙峋青白的脸上终于挤出褶皱,暴起怒气来:“齐司使莫要信口雌黄!佛祖在上,我宋括问心无愧!你以下犯上,不怕我直接命捉妖司撤你的职,拿你问罪吗?!”
齐怀金恍若未闻,继续道:“夫人当年可是清鸾郡主,倾慕大人来到金陵城,夫君与女儿均在,夫人不像是儿死便自戕之人。除非,损了名节……”
“你!”
齐怀金语速极快,且底气十足:“张正生性□□且伪装极深,就是他将宋揭带坏,所得月钱全部用在了烟花之地,后宋揭失踪,你日日在寻子和公务之间忙窜,便冷落了以泪洗面的夫人。于是张正动了歪心思,趁此机会淫污了夫人!夫人性刚,以死全名节,刚好随子而去,你暗中查出结果后,怕事情闹大,于是杀了张正,是也不是?!”
宋括气得够呛,食指颤抖地指着他:“好你个齐怀金,本官是一城刺史,你却敢捏造我亡妻的谣言!”
齐怀金抓住他抬起的手:“大人不必激动,如此张正死有余辜。但昨日有人报发现夫人尸体在庙中,你,可晓此事?!”
宋括踉跄地连连后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辩驳。
他突然弓起背,跪倒在地,痛苦哀嚎,声声郁抑:“清鸾,我对不起你!”
“清鸾死后,我夜夜辗转难眠,遍求起死回生之法,后在禁书看到,将尸体封进观音像,可保魂魄不被阴司招去,再受香火朝拜,七七四十九天后……人,人就能起死回生。”
他仰头看向本该屹立着观音像的上方,所有的念想都已扑灭:“可如今再也没了……”
“荒唐!”齐怀金一把拎起他,“世上怎会有起死回生之法?若有,我那徒弟的姐姐与侄儿也能活了?这等胡言乱语,竟被你这饱读诗书的文人给信了!”
齐怀金叉着腰,唾沫乱飞:“你疏忽了自己夫人,害得她身死。最后宋揭的讯息也没找到,反倒连办两场白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若不是寺中人现将夫人残尸收下,你还想自欺欺人到几时?!”
说罢,他叉腰叹了口气,狠狠压下红缨剑,心有不甘:“我也是,连个小妖都让它跑了,积玉山敢保妖孽,如今的世道简直毫无道理!”
宋括在一旁抚心沉痛,齐怀金叽里呱啦,他似乎没听进去。
宋如遇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两人身影:“爹,齐司使——”
观音殿内的两人速速掩了情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从观音殿走了出去。
墙后,赵无悲缓缓走出来。
“这原来是刺史做的…”
观音殿外,宋如遇不自然地说:“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赵无悲又愤又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宋大人也太可怜了,被如此信任的人背叛。”
只是师父现身了,他是自己来问师父关于惊春姑娘的下落,避免路兄与师父正面起了冲突。
还是赶紧去找路兄?
路植晏突然要去城东明满巷,也不知道为何不让他跟着。
纠结一瞬,赵无悲转头往明满巷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