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他的悠闲自得,谢惊春就显得急张拘拙,握紧匕首的手心发白:“你们是如何出的结界?是不是銮铃?”
“姑娘冰雪聪明。”
“外面是何地?距离金陵多远?”
裴引玉答非所问:“我见过你。”
“说!”
“姑娘没看见那联诗吗?天地同寿长生府,日月同光无极宫。”他露出意往神驰的表情,笑意不减反深,“这里是仙府,外面?外面当然是地狱了!”
谢惊春觉得自己的反应从来没有如此快过,也没有如此冲动过。
方才她从灯架跃至轿后,随后迅速钻入轿底,动作全部快于马夫,最后她实在不知道躲哪儿,就决定赌一把,挟持轿中人。
她从来没有干过以刀逼人的事,况且做的决策都是在一瞬之间,所有的狠厉都是装出来的,她实则心虚又惊惧。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谢惊春又加大了手上力道,气息全乱,瞳孔微颤,警惕地看着他手上动作。
“姑娘,裴某所言皆是肺腑之言。”
谢惊春低着头,试探着问道:“外面就是,金陵吧?”
「离家不远处有一寺庙,所以对洪钟声以及所代表的时辰比较熟悉,很多寺庙每月十五会多敲一声重音。
我于三月三日阴日被绑架,十几日后听到寺庙洪钟中多敲了一声重音,大约半个时辰后,我就在身处地下城,所以那日应是三月十五。」
是系统的距离检测先让她怀疑,再回想起松玠说的话,惊春就在想:松玠三月十五听到的钟声,会不会就是来自于他家边处的寺庙。
而所行十二日,也不过是混淆视听,故意为之,就是让他想不到自己其实就在城内,甚至可能距家不远。
她现在甚至怀疑,整个金陵地下,都布着禁制,所以在刺史府西院,她才会被反噬。
裴引玉诡异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他手拂过惊春的发尾,随后抚掌而笑,笑声不止。
也是这一笑,让谢惊春注意到他颈上的红色刺青,在领间若隐若现。
轿辇一瞬变轻。
不妙。
谢惊春即刻侧身,刀尖寒芒瞬至,刀锋擦过她的脖间。
“胆敢伤害主人,找死。”
谢惊春拽住轿窗,抬脚踢开陵劲淬砺的刀。
这轿子虽已经不甚宽敞,可施展身手依旧束手束脚。
裴引玉双手交叉,旋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样,姑娘,你若再碰到我一下,你提一个要求,裴某必当履行。”
谢惊春已经没有任何机会重新挟持裴引玉,马夫的刀法造诣很高,几乎是完全压制。
匕首与刀锋相磨,嗤嗤声带起星星点点的花火。
谢惊春那早已经结痂的右手,又开始牵扯着痛了起来,不得已换成不习惯的动作,速度与力量都受到限制。
她从轿窗翻下去,在地上翻滚一圈后立即跪地起身,看到匕首已经被利刀砍出许多豁口。
马夫的速度简直不是常人所有,谢惊春几乎没看清他的动作,就感受到他凛冽的刀风。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割过谢惊春腰腹时,他突然收手了。
马儿一声长嘶,他欲拉住缰绳,可已经来不及了。
谢惊春知晓自己现在,是绝对也打不过眼前人的,于是果断一脚踢向马背,至少让另一个危险先走。
哪怕他能再进来,也要分一下眼前人的神。
对她而言,现在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很珍贵,都可能是决定她活下去的关键。
轿辇立刻穿过湖镜后消失不见。
谢惊春趁着这个双刀客恍惚征神之际,疾速拉开距离。
“阁下以为这样,就能赢我?”
“你们出去不是靠銮铃?”谢惊春摊开挟持裴引玉之前,就已经顺手斩下的铃铛。
是啊,那个裴姓人确实没说过他们是靠銮铃出去的。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你也出不去。”
马夫双手一振,挥去刀上的蝙蝠血,声音沉了下去:“在下柳袭安,讨阁下高招。”
谢惊春不要命地跑。
她一边跑一边用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伤口,用指腹沾血在半空中画符。
“广修内元,身心光明,洞慧长彻,召求金光,护覆吾身!”
隔空画符她不会,只有最拿手的护身符偶尔会成功一两次,此番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护”之金字在她掌心跳出,而后一道金光化作罡气在她周身纵横。
“阁下可以跑得再快一些。”
马夫的声音在耳侧向起,随后,他双手交错,双刀如枷锁朝着谢锦春而来。
*
“赵无悲。”路植晏看着失神的赵无悲,“你在发什么呆?”
路植晏去明满巷找了云娘之后,就立马回来赵无悲,只是赵无悲仿佛一直没听进去他说话。
赵无悲摸了摸自己的右臂,昨夜师父伤自己的事情,他到现在都觉得是在做梦。
今晨齐怀金一醒,对昨夜伤徒之事一概不提,人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赵无悲稍微回点神“哦哦,路兄你继续说。”
“我已经说完了。”
路植晏只问了云娘一句话:“你开刺史夫人棺椁欲偷陪葬品时,是什么时辰?”
“戌时。”
比张正去灵堂的时间早。
所以他要,开棺。
“路兄刚刚说什么?开棺?!”
赵无悲先是稀松平常地说着,须臾之间瞪目哆口,像是被通天惊雷炸了一下,腾的站起身,连带身下小胡床被踢得翻滚。
“小点声,这难道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路植晏又道,“你,有心事?”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心事?”赵无悲表现得坦然自若,但马上就继续讶道,“不,自是不光彩!不是,这,这为何啊?且不说开棺有多大不敬,就说宋公子人已失踪两月,凶多吉少,当初下的也只是衣冠冢,而刺史夫人的尸体被宋大人封进观音像,现虽被找到,但暂且还停在灵安寺。这两方棺中必是空的,宋大人清廉,顶多会有一些为数不多的珠宝,路兄,你不会缺钱了吧?”
路植晏:“赵无悲,如果是你,你想藏人,会将人藏在哪儿?”
赵无悲认真思索起来:“我想藏人,嗯……应是打造一间小屋,然后将门锁住。”
“就这么简单?”
“简单?首先为什么要藏?对方愿不愿意?若愿意,那就是因为犯了什么事才需要藏,包庇同罪。若不愿,把便是囚禁,轻则杖刑,重则砍头,哪一种都不对。”
“那我换一种问法,藏尸体呢?”
“藏尸体就得站在杀人犯的角度去思考了,我也听师父说过,有些杀人犯会直接将人肉炖了吃下去,或者混在羊肉中一起卖,实在是泯灭人性。”
赵无悲对上路植晏的眼神,顿了顿:“倒也不是非要站在杀人犯的角度思考,像宋大人这种的除外,他藏尸是信了邪术。”
他说完,才发现早跑题了:“不对不对,路兄,这和你要开棺有什么关系?”
“尸体放在棺材里,不也是一种藏?”
赵无悲疑惑地皱皱眉,又想着谢惊春至今下落不明,愧疚感如密针一样慢慢刺进心口。
他咬咬牙:“路兄,虽然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是我愿意和你一起去。”
心思各异的两人来到洗晦桥铺。
几阵阴风刮过,整个洗晦桥仿若百里无人的寂静岭,偶尔传来几声乌鸦扯叫。
赵无悲谨小慎微地环视一圈,跟着路植晏一起挖棺。
这里的土像被那些吃死人饭的盗墓人翻过,又有几场夏雨泼过,所以他们挖得比较快。
“有了有了!”
杉木棺材的边角已经露出,赵无悲甩了甩手:“终于挖到了!”
“杉木?”路植晏指尖抚摸过棺材盖,皱着眉头,察觉到异常。
“杉木?怎么可能?”赵无悲不信邪,提灯仔细辨认了半晌,“虽然覆了层漆,但确实是杉木。路兄,你是如何这么快知道的?”
“当阳问日山,全是这样的杉木,闻久了,哪怕味道浅淡,也能闻出。”
路植晏:“刺史夫人,安王之女,曾经的清鸾郡主,棺材居然用的是最次的杉木?”
赵无悲也觉得奇怪:“是啊,刺史那般爱自己的夫人,这个连最后的体面都没给全,难道当初是觉得一定能复活夫人,所以一切从简?”
“路兄,要开棺吗?”
棺材板发出轻微的声音,周围大地微颤。
赵无悲神色一紧:“什么情况?”
路植晏弹出四根细针,将黄符钉在棺材四角,看着黄符被乍火烧了个干净,只留些许灰屑飞扬,他并不觉得意外:“果然。”
“烧了?这里面,当真有尸?”赵无悲惊道,这回轮不到路植晏动手,赵无悲已经将沉重的棺木推开。
腥臭味扑面而来,里面已然呈出白骨观,饶是早已见过一些妖吃人的血腥场面,他们也经不住,都悄然别开眼去。
赵无悲:“此人是谁?”
这分明是刺史夫人的坟茔,不应该是空的吗?为何会葬着他人。
“猜的没错的话,应是张……”路植晏话说一半,忽然猛地拽开赵无悲,怔怔地看着棺椁,沉色喃喃:“谢惊春?!”
说出来路植晏自己都不信,以至于尾音都带着些怀疑,可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从未出错。
赵无悲啊了一声,壮着胆子扒住棺木把头插进去看,不过立马就被味道熏得退了出来:“谁?!路兄你说谁?这是,这是惊春姑娘?!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他顿时骇然万分,如果谢惊春真的死了,他一定会后悔死的:“惊春姑娘……怎,怎么会?”
可是谢惊春失踪三四天,就算是夏日,也不至于尸身腐烂至这个地步,赵无悲心中起了一丝希望:“路兄,这定然不是惊春姑娘。”
若说方才的感知是模糊的,转瞬即逝的,那么路植晏现在抛去所有杂念所得的方位,就是明确的,毫无疑义的:“她在……此方土地,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