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波折,程寅落到了她下游,抓住了一根路牌桩子。标着华昌路的蓝色牌子在水面翻滚里若隐若离,他的身体也起起伏伏。
他和她之间大概五六米远,既短又长的距离,像是一道鸿沟。他几次想游过来,又几次被浪冲回去。
当他再一次被浪卷走,差点没抓住那根指路牌桩子时,万朵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别过来了!”她哭着喊,“求你了,别管我了!”
程寅腾出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边靠着桩子大口大口喘气,一边借着岸边的一点光亮观察四周。
水还在上涨,而他也没什么力气再逆流去到她身边。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办法。
“你游过来。”他果断说。
万朵摇头,不肯,“我游不过去。”困在冰水里这么久,她早肌肉僵硬,没了力气。
“掌握好方向,你可以的。”程寅鼓励她,“朝你九点钟方向。”
万朵一个劲儿摇头,“我不敢……”
“你一向很勇敢,不入春园哪知春色如许,从你答应当我协议女友的那天,我就知道你很勇敢,万朵,你信我一次,就一次,你可以的。”
他说,她可以的。
万朵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松开手。
滚滚洪水中,她看见程寅同时张开手臂。
沉沉浮浮几秒,似把这一生都过尽了。
当撞上柔软温暖的身体,当有力的手臂稳稳圈住她的腰,万朵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归位。
她紧紧搂住他脖颈,感受着他的热度与力度,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两人都活着更重要。
“做得不错。”他赞赏着。
万朵稍稍离开,看见他眼里的惧意未消。似乎刚刚那一跳,他比她更害怕。
“下一步,你能做得更好。”他又说。
他快速解下腕上串珠,将万朵的背包带子和黑缆绳用手串圈在一起。
万朵记得他说过,手串穿绳里嵌了钢丝,不会断。她的背包是户外专用的,有胸前束带,也很结实。只要这根黑缆绳不断,她就不会被冲走。
“抓住绳子,游过去。”他说。
此刻洪水又上涨了不少,万朵看了一眼“遥远”的岸边,气喘吁吁坦白,“我真的,没力气了。”
程寅远远地望了眼洪水来的方向,双手在水里托住她,笑了笑,“给你十秒钟休息。”
十秒?
太短了!
可程寅已经不由分说开始数秒。
“十、九、八、七、六……做好准备了吗?”
“没、没有,再让我歇,一会儿。”
“来不及了。”
他握着她的手,抱着她用力一跃。
万朵只觉身子一沉,洪水灌入口鼻。在视线被遮住之前,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冲了下来,
巨大的一团黑影,速度极快,正朝他们而来。
她拼了命的划水。
巨大的撞击声在身后炸响,是庞然大物撞上了他们倚靠的路桩。
波涛汹涌地荡过来,把两人一同卷入水下。
程寅抱着万朵,手串将两人牢牢地绑在一起。
不管沉得多深,或冲得多远,他使终不曾放手。
岸上的两人站在齐腰深的洪水中,拼命拉着绳子。
四人一起合力,感谢这根绳子撑住没断。
等两人终于上岸,精疲力竭的四个人马不停蹄往高处跑,一刻都不敢耽搁。
万朵在水里被撞了一下,刚好撞在伤腰处,现在一整条左腿都是麻的,好在有程寅一直拉着她。
洪水冲垮了电力和通信,路灯全都灭了,手机也没信号。
四个人凭着记忆,靠程寅手里的一把手电筒摸黑向前,直到听不见水声才敢停下来。
冯潇和季成嘉直接瘫坐地上。
万朵双手扶着大腿呼嚇呼嚇喘气,肺都要炸裂。程寅也累得不轻,但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停下,心脏会受不了。
他过去牵她的手,招呼其余两人继续走。
这一次,他走得很慢、很慢。
万朵惊魂未定,麻木地任他牵着,跟着他走。
后怕。
怕得要命!
到现在手和腿还在抖。
这么又走了好一阵子,大家都缓过劲来。程寅使终不说话,万朵便也不吭声。
后面的季成嘉和冯潇不像前面两人真正的死里逃生,已经开始有心情聊天。
仅管两人已经压低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仍然清晰。
“他们真离婚了?”季成嘉看着两人一直交握的手,问冯潇。
”万朵是这么说的。”冯潇说。当时问万朵和程总什么关系,万朵只说了两个字——前夫。
季成嘉又问:“他们为什么离婚?”
“万朵没说,”冯潇轻嗤:“八成出轨。”
季成嘉想起程寅救万朵时坚定的眼神,说不太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冯潇耸了耸肩:“像他们这种有钱有颜的男人,哪个不在外面养小三小四?”
前面,万朵默默跟着程寅,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只觉头顶有簇目光嗖嗖嗖的灼人。
好在没几步,就看见了酒店荧荧的光。因为电力设施被毁,酒店现在是用应急设备发电,为了节约能源,关闭了一切景观灯,只留了几盏必须的照明灯。
刚进了酒店大门,程寅就放开了万朵的手。
“回房间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他语气乐观:“说不定明早醒来,洪水已经退了。”
万朵点点头。
他转身要走,万朵忍不住问:“你去哪儿?”
察觉这一问有些逾越,她解释着,“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先到房间里洗个澡?”
程寅笑了笑,“我还有事,我一会儿到泳池浴室去洗。”
他似乎有点着急,说完也不等万朵回应,抬腿就往大堂左边走。
湿透的黑衬衫贴在后背上,在钴黄的灯光下,背影清冷孤寂,好像他一个人在这场雨夜里彷徨了好久。
万朵犹豫了一秒,转身朝右,和冯潇季成嘉一起搭电梯上楼。
但,总觉得不对劲。
经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此时此刻的他太平静了,没有劫后重生的庆兴和感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因为生气?
被人当面抵毁,还是出轨这样不堪的事,所以不愿意再和她相处?
他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万朵越想越不对劲,不顾冯潇在后面喊她,转身往回跑。
刚转出电梯间,远远地就看见程寅坐在大堂的黑色沙发上,仰头靠背,双目紧闭。
他单手捂着小腹,脸色泛白,眉心拧紧,痛苦的样子。
“程寅?”她喊他。
程寅睁开眼睛,一怔。见她一路小跑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坐直身体,关切问:“怎么了?”
“你怎么了?”她跑到他跟前,弯腰仔细看他:“怎么在这儿坐着?”
“我就是走不动了,”他笑了笑,云淡风轻说:“在这儿坐一会儿。”
万朵心里难受,垂眸自责:“都因为我……对不起。”
他不错目地看她,像看不够似的,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成年人,我可以为我的行为负责,你永远不需要和我道歉。”
万朵抿唇,“可是……”
“好了,”他打断她,“快回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万朵轻咬嘴唇,站着没动。
程寅瞧她几眼,低叹一声。撑着沙发扶手,缓慢地站起来。
“我先走了。”
他说完绕过她,刚走了两步,又停住。
“可不可以,”他忽然转过身,低声问:“让我抱一下?”
“嗯?”
不等她答,程寅已经抬手圈住她。
高大的身体极重,猝不及防全压在她身上,毫无缓冲。
细瘦的身体扛不住,万朵整个人往后倒。
她抬手推他,手掌按在他腰间,摸到一手温热粘腻的液体。
万朵心脏狠狠一颤,脸色骤变。
“程寅!”她惊恐喊他。
抱着他跌进沙发的瞬间,心脏仿如坠落悬崖,一直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