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元惊魂未定,转眼间,那杆来自地狱的金枪,复又归来。一招中平扎枪,虎啸生风,直刺他的咽喉部位。
陆展元心想:这下老子栽了。
招惹谁不好,偏偏找上“冷面阎罗”的门。他就是长八个脑袋,也不够被这杆夺命枪扎的。横竖都是死,陆展元闭上眼睛,等待阎罗审判他的命运。
苏绾看得胆战心惊,她本意是伪装自己被时枫绑架,并利用美色唆使陆展元擒拿他,顺便给他一个下马威,谁叫他一直高高在上拿权势压制她。
她预料到陆展元绝没本事压倒时枫,顶多借陆展元的口,过两句嘴瘾,煞煞他的威风,不过那也足够了。谁知他竟毫无预警发起疯来,红着眼睛就要杀人灭口。
岂不知斩杀巡查追捕的朝廷命官,当是死罪?
真是个不折不扣疯痞。
苏绾一边腹诽,一边快速思考对策。想来想去,终是一筹莫展。她以为男人犯了狂妄自大的疯病,殊不知对方实际掉进万年醋潭。
在时枫的眼里,容不得他人半点觊觎之心。敢来抢他的宝贝,他必杀得对方肠穿肚烂,七孔流血而亡。
金枪寒星点点,金光烁烁,泼水不能入,似潜龙出水,如猛虎出洞,虚实奇正,变化无穷。
眼看即将刺入对方咽喉,忽听一声大喊:“刀下留人。”
然而时枫不为所动,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他的杀心。
金枪直棱棱扎向目标,电光火石之际,从暗处遽然飞出一根蛇矛,嗖得一下,矛尖撞击枪头,发出清脆的兵器撞击声,瞬间火花四溅。
金枪被蛇矛打落。
愤怒的烈火烧灼男人的眼眸,暗黑披风一甩,就去寻那拦挡他的罪魁祸首,“谁人挡我?!”
“你抽的哪门子邪风。”
不远处,大理寺卿邵云礼骑着马,手攥一卷调令,气急败坏而至,身后跟随五六侍卫骑兵。
路过时枫的身边,咬牙切齿恨道:“这笔账我一会儿再同你算。你先让开,大理寺奉命提人。”
见是熟人,时枫撇撇嘴,扶着金枪,策马退后两步。
邵云礼展开手中纸令示人,“今苏郎中之女苏绾,于府内遭遇黑风寨山匪掳掠,幸得京卫指挥使搭救,本官须立刻带走人证苏绾,协助调查案件,任何人不得擅自阻拦,违者斩。”
底下除了时枫外,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陆展元,他明明拿了刘府尹的搜查令,特来京营抓捕嫌犯时枫,怎得对方摇身一变,成为救苦救难的救星?
他以金刀撑住地面,强行抖擞精神,黑脸问道:“慢着,敢问邵大人奉何令提见苏绾?”
邵云礼睥了陆展元一眼,慢条斯理将纸令卷起,塞入青衣袍袖,“我大理寺提人,恐怕无需同兵马司报备吧。”
尽管态度傲慢无礼,但他说得没错,兵马司行缉捕盗贼之责,不得越权越界过问上级审察机构。案情一旦涉及在京官员,即纳入“三法司”职权范畴,就算是顺天府,也无权插手干涉。
“这、这……”陆展元无计可施,急得话也说不出来。
邵云礼嗤笑道:“这什么这?陆大人还愣在这里做甚,还不赶快回去跟主子复命?方才若非本官出手相救,你早成了刀下魂。你不谢我,还在这里啰嗦没完,忒丢兵部的脸面。”
实际上,正是温如初派遣陆展元特来京营抓捕时枫,刘府尹那边只是打了招呼,真要追究责任,其实都是越界越权非法缉拿。
早在几年前,温如初尚做从五品户部员外郎时,就曾通过收买、拉拢、卖人情等手段,许以各种好处予五城兵马司都指挥陆展元。二人互相利用,得以筑起铜墙铁壁般的关系长城。
陆展元性格憨直,不起反心,颇为好用。唯有一项弱点,其人好色,虽不致酿大错,但美色当前,容易头脑昏聩分不清敌我。若不为此,也不至于被苏绾的一席眼泪迷了心窍,竟胡乱起了为她做主,抵抗强权之心。
可他再磨蹭下去也没意义,对方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陆展元有苦说不出,恨得金刀顿地,骂道:“哎,大意失荆州,陆某人羞愤死也。”
这个铁憨憨,临走前竟朝苏绾说道:“还请苏姑娘放心,我此去自会同温侍郎说清楚缘由,还你清白人生,绝不叫你被那乱臣贼子白白掳掠一遭。”
苏绾“郑重”点点头,“奴家信任将军,将军一路保重。”
殷切细语差点让陆展元飙泪,他双手抱拳,悲壮道:“苏姑娘珍重,且等陆某人领兵讨伐他,救你出生天。”
言罢,陆展元挥刀告别,驾马率兵离去。他赶着回去为苏绾搬救兵,顺便跟他爹告上一状,势必拿下时枫不可。
望着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的身影,渐渐隐没云端,苏绾长出一口气,眸子翻了翻,扭头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先行一步扬长而去。
看得邵云礼一愣,“她竟然会骑马。”
时枫冷笑一声,“她会得可多了,杀人越货,下毒色莠,无恶不作,招招置人于死地。”
邵云礼行至时枫跟前,二马并驾齐驱,他趁机揶揄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方才你在搞什么鬼,还想杀掉陆展元?你是不是忘记他爹是谁,还是忘记自己是谁?你这一单杀爽了,换来的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你可还担待得起?”
“我不过斩杀一条看门狗,有什么担待不起的?”时枫瞟了一眼邵云礼,“再说,不是有你在么,刚才是谁耍足威风,‘大理寺断案,兵马司无权干涉’。”
他有模有样的学舌,令邵云礼感到又气又好笑,“你小子憋着坏给我下绊子,你是知道我昨晚接到你的密函,一大早就会赶来给你擦屁股,故意使这么一招,来折腾我是吧!”
说着,回手给了时枫一杵子,位置没掌握好,恰巧搥到他受伤的左臂,霎时浸染一片血色。
惊得邵云礼失声道:“哟,怎么回事?”
时枫脸色骤变,收起血染的手臂,轻描淡写道:“若不为遮掩它,我也不会赶着上山剿匪,这才着了萧染的道。”
他的每一步棋路,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绝非头脑一热而为之。
细腻的心思令邵云礼侧目,不知不觉中,那个荒漠里摸爬滚打的毛小子,已然成长为运筹帷幄的少将军。
他在心里轻轻地夸赞:时樾啊时樾,你弟弟马上就要超越你,你在九泉之下,也该感到欣慰吧。
他正感慨着,谁知下一刻时枫挥鞭策马,两脚一夹马肋,蹭的窜出几丈远。
邵云礼眼看着,时枫急急追上苏绾,忽然肩膀一塌,垂落左臂,装出一副受伤不殆的模样,死皮赖脸地往人家身子上靠。
大理寺卿叹口气,恶人自有恶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