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将尽,七月来临。
北方的夏季,虽然来得相对迟一些,气势绝不输于南方。炎炎烈日当空,酷热难当,人间仿佛下了火,没有一丝暑尽的迹象。
旌旗猎猎,车马驱驰,广袤无垠。
浮华帘幔掀起,露出俊朗非凡的面庞,双眸似桃花含露,眺望天边尽头。
忽而一抹黑影自侧方掠过,顷刻间遮挡了远眺的视野,桃花眼眸弯了弯,檀唇微启:
“京城相距杭州,迢迢两千里,道阻且长。有劳榆白兄护送,我真不知该何以为报。”
银白骏马白玉鞍,端坐一位玄甲将军,凤眸清冽,器宇轩昂,浑身散发出威严气息,令人难以接近。
男人紧握缰绳,声如寒冰:“我自奉圣上旨意,护送温大人南下杭州,并非出于私心。温大人不必挂怀,本将军心领了。”
温如初嘴角勾起,“瞧瞧你那副傲娇德行,好赖话也听不出来,我是在心疼你!你在诏狱受了天大的委屈,身上伤疤还未痊愈,就急匆匆地启程保驾,朝廷也忒不近人情焉。”
目光在男人身上逡巡,“李鹤鸣怎么欺负你的?回头我找锦衣卫算账去!他竟敢假公济私,助纣为虐,这口气绝不能轻咽。”
语气充满愤懑,倒真好像要替他寻仇一般。
时枫斜睨一眼,鼻腔哼得一声,“你不必同我假惺惺,你我的兄弟情分,早在我入诏狱那一天起,就已经断干净了。你真当我不知道吗?背后挑唆陆能告我黑状的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温如初轻叹一声,“原来榆白是为这个生我的气啊,真真冤杀我也!你可知陆展元之祸乃何人所为?说出来你决然不信,是苏府的一名仆役,化装成女子模样,将他堵在西城门暗施毒手。”
“陆能调查出凶手身份以后,首当其冲便是怀疑我这个苏家上门女婿!我在御前同他据理力争了半日,将他辩得哑口无言。他找不到替罪羔羊,只好胡乱猜测别人,榆白你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温如初行事谨小慎微,从不在细枝末叶上露出破绽。他若有意策划一件事情,必然会将自己择清或者隐匿至深。
时枫也不过是信口开河,随便说说而已。陆展元被害一案,以及他被抓进诏狱之事,前因后果清清楚楚,没有半点疑虑。
他只是对邵云礼所言,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邵云礼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温如初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掌控了后宫势力。如今朝堂之上,除却阁部之外,再无人能与之抗衡。”
温如初何时何地,以何种手段,笼络后宫?又凭什么杀害时樾,投身阁老门下?仅凭他一人之力,岂能分身兼顾那许多事情?
那日,邵云礼自太后寝宫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别无他法,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不得已才登入镇南王府。
镇南王年逾六旬,赋闲在家,平日里无事可做,唯独宠爱养猫。因其钟爱的“御猫”飘雪无端失踪,镇南王急得瞪眼睛,派人四处搜寻,搜来搜去,搜到毗邻的温府。
温侍郎表面和气生财,暗地里一纸奏章将他告上御前,控告他“侵扰邻里”的罪名。真是岂有此理,他还未控诉对方绑架御猫,结果对方先发制人,让他百口莫辩,有理说不清。
因案情牵涉御猫,圣上难以裁定,将两案并为一案,交由司礼监审理。
众所周知,司礼监乃后宫的爪牙,向来站在太后一边。而镇南王虽非太后亲生,但毕竟血浓于水。
镇南王以为机会来了,急急赶赴太后寝宫,一进门涕泪俱下,细述温侍郎如何公然挑衅欺辱他。
谁知太后听罢,只是摇头叹息,又推说头风犯了,不便议事,随后差人将他打发出门。
镇南王感到莫名惊诧,太后竟不辨是非,不肯为他做主。他不禁怀疑,太后年事已高,脑子糊涂了,已然不能主持大局。
果不其然,司礼监审理结果——镇南王全面败诉,宅墙地基须内退十丈;御猫亦被关进牢笼,不得靠近温府一丈远的距离。
镇南王恨不能将温如初撕成碎片,亦恨太后枉顾血脉亲情。可还记得,三十年前“夺嫡大战”,他是如何舍命帮助七皇弟剿灭太子党羽,并成功夺储。而贵妃母凭子贵,一跃升为皇后,乃至当今太后。
帝王之家,果然无情。
镇南王心中积怨无处宣泄,只得埋身躺进藤椅,怀里抱着御猫,空对着满园夏花黯然神伤。
“飘雪啊飘雪,你可不许学坏,反咬主人一口哦。人心啊,最难预测。”
忽然朱总管传报:“大理寺卿求见。”
邵云礼甫一进花苑,随即高呼:“王爷,救命救命!”
镇南王疑惑:“何故求救于本王?”
邵云礼道:“王爷可知,京卫指挥使时枫遭人陷害,被抓进诏狱受审。”
镇南王眨眨眼,“本王略有耳闻。”
邵云礼道:“王爷可知,是哪个奸佞小人背后诋毁时将军?”
镇南王摇摇头。
邵云礼道:“还不就是时将军的好兄弟——户部侍郎温如初!”
镇南王大惊:“你快说来与我听听。”
邵云礼将来龙去脉掐头去尾,添油加醋,顺着镇南王的心意道来。他讲时枫如何英勇捣毁山寨,救出苏绾,又如何怒斥陆展元;又讲温如初如何嫉妒时枫,挑唆陆能告黑状,导致时枫下狱;继而痛陈太后如何偏袒温如初,却对时枫的遭遇视而不见。
镇南王听罢,激动地紧握双拳,花白胡须微微颤抖,几欲勒死怀里的飘雪。邵云礼的一席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让他对温如初的恨意愈发强烈。
邵云礼眼珠转了转,“温如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朝堂之上,岂能由他恣意妄为。”
他凑近低声道:“长此以往,皇家的江山,恐遭人篡夺。”